47.第 47 章

 伺候老皇帝的高公公和人精似的, 才喜笑顏開,就瞧見老皇帝似乎沒什麼笑意,連忙收斂了臉上的表情, 垂手侍立。

 老皇帝嘴抿得緊,像是在沉思什麼。

 突然,他看向高公公,狀若隨意的問,“高勝,你說說, 朕是不是老了?”

 高公公躬著腰,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聽見老皇帝這麼問,當即一副驚訝的表情,“聖人, 您是天子,天子怎麼會老, 叫老奴看,您還威武得很呢。”

 老皇帝卻說不上多滿意,坐在全天下最尊貴的位置上, 望向殿外,“天子也是人啊, 倒是這些年輕武將們,一個勝一個的勇武。”

 高公公聽出了老皇帝的言外之意,不免替魏成淮這個年輕將軍捏了把汗, 皇帝越是年邁越是剛愎自用、疑心重又小肚雞腸,這位少年將軍怕是要不好過了。

 按高公公一貫的明哲保身是絕不願多言一句的,但他也是洛陽人啊, 怎好見如此英才,毀在老皇帝的猜疑中。

 故而,高公公小心的應了句,“老奴不懂這些,可將軍們一茬一茬的有,各個勇武,又有哪個及得上聖人您呢。他們說破天去,也得為聖人賣命,沙場相搏,指不定哪天就……”

 高公公彷彿自知失言捂嘴,輕輕給自己來了一嘴巴子。

 老皇帝也佯怒,“朕的將軍哪是你個奴才能說的。”

 話雖如此,可老皇帝的臉肉眼可見的好了,顯然是很受用。

 高公公也跟著奉承皇帝,但在心裡卻道:“小魏將軍,老奴可就只能幫你提這一句了,還望你自己聰明,莫招搖惹了聖人妒嫉。也不知你有沒有運道……”

 運道嘛,自然是有的,但卻不在這一朝。

 老皇帝心裡再不喜,也還是讓人送去百罈好酒,豬羊若干,賞錢一萬貫,去犒勞殘存的幽州軍。

 而且還要下令將此事大張旗鼓的昭告天下,一掃先前定北王身死的陰霾和崔舒若被人謠傳為妖孽的低落民心。

 恰好離除夕越來越近了,聽聞好消息的建康人家,只要沒有收到兒郎死訊的,家家戶戶都張燈結綵,期盼孩子能平安回來。

 寒風陡峭中,濃濃夜色也擋不住建康人的喜悅,他們似乎天生就喜愛繁華熱鬧。

 但也有不順利的,老皇帝派出去尋罪魁禍首的人太過無用,遍尋不到。崔舒若卻絲毫不擔心,她找來鸚哥,吩咐了她幾句。

 轉天,博陵崔氏家主夫人柳氏被丈夫禁足一事,就傳得沸沸揚揚。不少人在崔柳兩家人的面前詢問過此事,結果各個都是推託不說。

 這倒也正常,世家大族最重面子,怎可能將事情鬧得人盡皆知。

 不過,鬧了一通後,過不了兩日,即便柳夫人犯了天大的錯,也該被帶出來見一見人了。

 粉飾太平嘛。

 結果還是沒有,又是許久過去,仍舊沒見到柳夫人。

 原本等著看好戲的人,失落之下,不免又重新猜測,到底柳夫人犯的錯有多大,能到這個地步?可實際上,卻是柳夫人不願見人,即便是崔守業想見她,她都不肯,死活攔著不肯開門。

 崔守業雖獨斷,可也有士大夫的清高,既然你不想見我,難道我上趕子見你不成,只是你自己不出去見人,將來受非議可怪不得人了。

 眼見如此柳夫人還是不出來見人,坊間甚至流傳她已經死了的消息。連老皇帝都有所耳聞,但他對這種事情一向是樂見其成的,最好真的把柳夫人害死了,這樣他雖然不能殺了崔守業,可好歹能步步緊逼,說不準能趁機咬下崔家一口肉。

 畢竟柳夫人的堂姐可是老皇帝的兒媳婦,說來也算一家人,主持主持公道,怎麼也說得過去吧?

 於是老皇帝親自下詔,宣召柳夫人進宮。

 結果,她竟然還是不願意?

 這可是抗旨啊!

 即便世家們不像從前一樣忌憚皇帝,可這種微末小事,倒也沒必要公然抗逆。

 最後不但連內侍們氣憤,就連崔守業也覺得不能慣著,直接喊來幾個健奴,硬生生把屋門撞開。

 平日裡耍小性也就罷了,哪有這種時候還任性的。

 結果門一被撞開,形同鬼魅的柳夫人就出現在眾人面前。頭髮尚且可以戴假的,眉毛也能畫,可臉上的字,卻是多少脂粉也掩蓋不了的。

 她如同一頭臭蟲,暴露在陽光底下。

 一如她當初新婚,就偷偷命術士進言稱崔神佑命格有礙,將人趕回崔氏本家老宅那般。崔神佑當初有多可憐,如今的柳夫人就有多狼狽。

 她捂住自己的臉,不肯叫人看見,歇斯底里的怒吼著,“滾!滾出去!”

 一向端莊守禮,最重視顏面的柳夫人何曾有過這種時候。她最害怕的就是旁人譏諷她,看不起她,可如今麵皮都叫人踩在腳下了。

 比將她剝光還要難受。

 崔守業也震驚的看著柳夫人,指著她臉上的字,“毒!婦!”

 他重複了一遍,柳夫人銳聲尖叫,面容猶如羅剎惡鬼。

 突然,崔守業暴喝一聲,將人都趕了出去,即便是來傳達聖人宣召旨意的內監也被趕了出去。

 看見自己的郎婿將人都趕走,似乎在維護自己,他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直到黑漆漆的影子將柳夫人覆蓋。

 原本跌坐在地上發瘋的柳夫人,情緒也陡然安靜,她滿懷希冀的抬頭,正要一笑,突然,一個巴掌迎面而來,將柳夫人的頭扇向另一側。

 她的耳朵嗡嗡作響,臉瞬間紅腫,嘴角流出血。

 柳夫人先是震驚的瞪大眼,然後是釋然與自嘲,目光怔怔而清醒。

 看啊,她多可悲,一生如附庸,卻求而不得!

 崔守業可顧不得柳夫人的小心思,他比柳夫人更重視顏面,整個人猶如被惹怒的獅子,彷彿隨時能失控,咬牙道:“你這個毒婦,揹著我都幹了什麼蠢事?我博陵崔氏百年聲譽,都毀在了你的手裡,你怎堪配!”

 柳夫人卻笑了,平靜而嘲諷,“我不該怪永嘉的,你不愛我,你也不愛永嘉,你愛的只有你自己和你的博陵崔氏。呵呵呵,這麼多年,我竟是恨錯了。”

 崔守業完全不明白都到了這時候,柳夫人還在扯永嘉做什麼,她究竟有沒有常人該有的腦子?

 他只覺得莫名其妙,斥責道:“愚不可及!”

 柳夫人卻突然抬頭,眼神陰惻惻,她很平靜,可眼底是無盡的癲狂,她注視著崔守業,一字一句的說,“崔守業,你最在乎的不是你的博陵崔氏嗎?

 我柳容,以性命起誓,你、你所在乎的博陵崔氏,在新朝開端時,便是你們走向末路之日!

 崔家,必亡!

 而你,崔守業的下場,要比我慘千倍萬倍!你將親眼見證所在乎的一切,盡數滅亡!最後眾叛親離,死於骨肉之手!”

 說完,她目光摻雜滿滿惡意,面容平靜,慢慢地、慢慢地笑了。

 她自顧自將額上的碎髮捋好,等到崔守業從她惡毒的詛咒裡回過神時,柳容已經一頭撞向柱子,身體如風中薄紙,軟軟倒下。

 直到她的額頭上的血流得越來越多,將她包裹住。

 其實,她還是有意識的,呼吸微弱的喘著氣。

 然而崔守業僅僅在最初的震驚愕然過後,就恢復了平靜,甚至向後退了一步,怕血汙髒了他白淨的鞋底。

 他冷眼看著血泊中的柳夫人,竟也沒想過為還剩下一口氣的她叫個郎中,而是打開院門,冷聲吩咐下人請柳家人過來。

 聽著結縭十餘載的夫婿漸漸遠去的步伐和無情的吩咐聲,柳夫人死前心灰意冷,眼角流下最後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徹底沒了氣。

 只剩下不甘的雙眼,死死瞪著,她的眼睛上方,是四四方方的天,而她的一生全然被囿困在其中,逃也逃不出。

 這件事情到底是叫崔家和柳家聯手,死死瞞住了。

 知道的無非是崔柳兩家,還有宮中的老皇帝。藉著這個機會,老皇帝獅子大開口,索要了不少好處,畢竟滿朝官位,大多被世家所把控,想要咬下一塊肉來,可真不容易。

 至於對仙人的交代,老皇帝很有心機的想,仙人要求自己嚴懲罪魁禍首,現在她已經自戕,不就等同於嚴懲了嘛。

 柳夫人的死,無聲無息,最後出殯時的排場也小得可憐,不過是相熟的幾家設了路祭。

 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柳夫人,最後竟落得如此下場,叫人唏噓。

 崔舒若聽說了,也不過是淡淡哦了一聲。

 不管柳容可不可悲,可她害死了崔神佑是事實,做錯了事,總該要付出代價。

 不過,雖然柳容犯了大錯,但外人並不知曉,所以崔守業還是要捏著鼻子讓柳容入了崔氏的祖墳。崔守業自覺吃了大虧,殊不知柳容若是死後有靈,恐怕也對入崔氏祖墳膈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