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 62 章

 每當迷茫時, 她便會下意識的摸摸袖子,想起自己頭一次回信時寫到的有關痴傻的歲歲,還有樂東郡百姓的事, 那時候魏成淮給她的回信。

 他說, 亂世下無人能獨善其身。胡人殘暴, 即便是你我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何況百姓?連年蹂躪,不僅是胡人治下百姓受苦, 即便其餘僥倖得生的州郡也大都十室九空, 戶戶白帆。

 但正如同而今在皚皚雪地裡掙扎生出的春意,漢家也終有能重振榮光, 還百姓一個太平盛世的時候。

 到那時世上不會再有如歲歲一般的孩童、不會有滿城的遺孀、不會有思念兒子而哭瞎眼睛的阿孃。到那時不論是死去的無辜百姓,還是戰死疆場的將士, 他們的靈魂都會得到慰籍。

 他還說與其沉湎悲痛, 不如親與為萬世開太平, 而她為百姓們所做的一切, 即便是遠在千里之外的他也有所聽聞。

 “……

 君已勉力, 當心安乎,世上當權者眾, 及君者寥寥。北地聞君皆讚譽有加,餘亦欽佩。餘本忘懷生死,思及君,方知眷戀。即是修羅屍海, 亦必兢兢求一生路,望有與君相見日。

 唯願卿安”

 他寫下的整封信,不見一絲旖旎,唯獨堪堪結尾時, 透露出一絲心跡。

 看吧,即便是曾經縱馬長街的少年權貴,在心愛的人面前,也會變得慎重持己,生怕有半分冒犯。前面是止乎於禮的剋制,最後流露的隻言片語是因情而生,是無法掩飾的拳拳真心。

 崔舒若她可以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可在信念堅定者的面前,很難不受其感染。

 最開始的崔舒若所求所望,不過是在亂世裡活下來,最好能站對陣營,跟著趙家人笑到最後,榮華富貴。

 可在親身經歷亂世後,她也期盼著自己或許能為百姓們做點什麼,真心實意的做點什麼,而不是像建康那些猶如蛀蟲的世家,等待王朝更迭,識眼色的投效,最後繼續他們的富貴。

 從前的崔舒若也許能心安理得的同他們一樣,但如今的她做不到。

 她怕自己夜裡會不斷地在腦海裡迴響著痴傻的歲歲天真的疑問,“郡主娘娘,你是神仙,能不能幫我問問耶耶,什麼時候回來接歲歲呀?”

 對崔舒若而言,活者麻木失望的眼神,遍地的屍骸,不斷地積累在她的腦海裡,而歲歲的一聲問,猶如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讓她撐不住。

 就如同提起近代史,所有人都會義憤填膺般,崔舒若的種種思緒,最後化作一句話。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她自私,可也有人性的底線。

 踩在百姓的屍骸之上,無視堆積成山的累累白骨而安享富貴,她做不到。

 她的信念愈發堅定,那麼一切艱難險阻都變得孱弱不堪。崔舒若本是跟在竇夫人的身邊做些簡單的活,但到了後面,傷者越來越多,郎中不夠用,尋常人又沒有面對血肉模糊也鎮定的心性,她索性自請去為郎中打下手。

 崔舒若聰明果決,學東西快,又有現代時的學識作為依託,比起一般學徒更敢上手。

 若非她是郡主,只怕郎中們要搶著收她為徒了。

 但令崔舒若震驚的是雁容,因為她主動跑來給郎中們打下手,雁容她們這些婢女們必須要跟隨在崔舒若身邊,於是也都開始忙活起幫郎中治傷救人。

 像是曬草藥、熬湯藥,她們細心耐性,比起初學的學徒竟要好上不少。

 畢竟能揣摩主子的心意,又能事無鉅細的照顧好,看起來瑣碎要求多的熬藥與曬草藥,對她們而言簡直是大材小用。

 雁容則更為出色,她明明連字都不認得,可是在聽見學徒背藥經後,不知怎的竟能記下。等到學徒結結巴巴背不下去,她能極為自然的提醒下去。

 被其中一位郎中發覺了,一開始也不過是覺得有趣,就開始教她辨認草藥,還有簡單的藥理。漸漸的,別的郎中也聽說了,許是因著雁容勤懇能幹,態度還好,於是郎中們人人都愛教她一些,還讓她去聽學徒們背誦各種中醫典籍。

 等到崔舒若發覺時,她正猶猶豫豫的給嚴小妹治暗傷,還是動手針灸,崔舒若不說被嚇死,但也大為擔心。

 偏偏雁容已經開始了,崔舒若不敢上前打擾,就怕本來沒事,結果自己上前驚到了雁容,到時候她手忙腳亂,反而出了事。

 結果這一看,還真叫崔舒若看出幾分門道。

 崔舒若畢竟跟著郎中們挺久了,即便不會醫術,但也養成了一雙能分辨的眼睛。嶽雁容雖然一開始緊張,可當她的手握上銀針後,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沉穩認真。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嶽雁容幼時常常要做活的原因,她手特別有力氣,下手十分穩。

 至於嚴小妹,被針灸完以後,雙手向後延伸,起來活動活動了筋骨,對嶽雁容大加讚賞,“哇,真的舒服了很多!

 雁容你的手藝真的可以,應該去做個女郎中!”

 嶽雁容放下銀針後,整個人又變得瑟縮不自信,低著頭羞愧的說:“嚴娘子,您折煞奴婢了,奴婢連大字都不識得兩個,哪裡能做女郎中。

 您要不還是去找闞郎中為您再瞧一瞧,我就只在他的教導下試過幾次,真不敢獨自為您……”

 她沒說完就被嚴小妹打斷,她不在意的揮了揮手,“你怎麼這麼膽小,我都看見了,你每日裡都在鑽研這些穴位,借了豬皮練了許久,就連闞郎中都帶著你給別人紮了幾次,你怕什麼?

 他可是這麼多郎中裡最嚴厲的,至少這套針法你肯定行!

 再說了,治病救人就得動手練,你對著豬皮和假人扎一輩子都不可能真正學會的。我是習武之人,皮糙肉厚,扎不壞的。你放心,剛剛你扎的穴位都沒錯!”

 雁容還是面有難色,但崔舒若已經聽了個明白,她站了出來。

 一見到她,嶽雁容就低下身子行禮,又想起自己方才給嚴小妹扎針的事,郡主對嚴小妹一貫禮遇,也不知會否怪罪自己,於是神色忐忑。

 崔舒若卻面色溫和,她主動誇獎起嶽雁容,“總聽郎中們誇你,卻不知你已經這般厲害了。”

 她說的真心實意,但若是心中恐懼,很容易聽成陰陽怪氣的嘲諷,加上嶽雁容認為自己天生卑賤,當即跪了下去,手緊緊攥著,“請郡主恕罪,奴婢並非故意僭越,更不敢有非分之想。”

 崔舒若都快以為自己是不是什麼壞人了,她沒忍住失笑,上前把嶽雁容扶起來,“你怕什麼,在學醫一道上有天賦本就是幸事,往後不知能造福多少人。此事只有引以為豪的份,哪就是非分之想了?”

 嶽雁容一開始誤解崔舒若的意思也是因為心裡害怕,如今能聽出崔舒若說的都是真心實意。

 於是,她略帶猶疑的答道:“可奴婢是女子,女子也能學醫嗎?”

 “怎麼不能!”崔舒若嚴肅了幾分,“漢代義妁便是女醫,醫術精湛,曾為皇太后醫治。可見醫者並無男女之分,唯有勤勉與天賦,此二者你皆有,何故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