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 73 章

 原本在生氣的崔守業並不會在乎區區一個婢女, 不過是隨意一瞥就收回目光,但他狐疑的又望了回去。

 看著那個貌不驚人的婢女,不知為何, 總覺得熟悉。

 倒像是……

 他那早死的女兒六娘?!

 意識到這一點, 他猛然睜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崔舒若。

 人的反應是需要時間門的, 崔守業驚愕過後,像是隨時能大喊出聲。崔舒若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但她不慌不忙, 忽而直直注視盯著崔守業。

 在黑夜裡,即便是她身處之處燈火通明,可依舊掩蓋不了四面八方的漆黑陰沉。

 也正是因此, 她的瞳孔顯露出不正常的黑,宛若沒有感情的野獸。崔舒若保持著那個姿勢,眼睛不動,直勾勾的盯著崔守業,嘴唇兩邊卻慢慢上揚,詭異而可怕。

 她即便敷著最厚最黃的粉, 可只要她願意,一樣能變換氣質,從鄉下的土丫頭變成鄉間門怪談。

 崔守業也算見過大風大浪的人, 可早已死去的人的熟悉面容出現在眼前,還是在夜裡,寒冷的妖風陣陣,莫名就可怖起來。

 他嚥了咽口水。

 崔舒若則做了個口型,“殺!”

 下一刻,崔舒若在心中立時用烏鴉嘴道:“崔守業發聲後會被口水嗆到, 舌頭痙攣三天內說不清話。”

 而當崔舒若說完以後,原本準備出聲喊人的崔守業突然就雙手掐著喉嚨瘋狂咳嗽起來,緊接著面色痛苦的捂住嘴,神態要多扭曲有多扭曲。

 崔守業年輕時恰如崔成德一般俊秀,名滿洛陽,上了年紀也是儒雅文士的沉穩風範,還有些仙風瘦骨、遺世獨立的味道。但事實證明,不論樣貌多麼出色,做出猙獰痛苦的表情,最後都是一樣的……難看。

 崔舒若繼續在心中道:“崔守業再看我一眼就會噩夢三日。”

 她說完就不管了,因為守衛對比過嚴小妹她們,揮一揮手把人趕出去了,崔舒若也是一樣。她大搖大擺的出了門,反倒是崔守業,有口難言,好不容易緩過勁,看見崔舒若最後一眼,而後便見到她消失在大門處。

 崔舒若聽著系統扣除功德值的聲音,心想他最後還是望了自己一眼。

 不過這未嘗不是件好事,雖然會吃幾天苦頭,消瘦一二,但在波詭雲譎之際,沒工夫摻和亂七八糟的黨爭,興許能讓崔家少許多麻煩。

 不論誰做皇帝,只要還需任免官員、治理民眾,就逃不開重用世家中人的魔咒。

 而今這些世家們看著受到了局勢波及,可他們田產依舊,書籍仍在,學識不失,早晚起復。說不準,等到趙家真的佔據這天下後,他們也很快能有再見的一日。

 只是到了那時,不知崔守業他們會否比此時見了鬼的神情還要吃驚。

 崔舒若輕輕一笑,煞覺有趣。

 一旁的嚴小妹們還以為是因事情進展順利,崔舒若才如此高興的,於是面面相覷,各個都鬆了口氣。

 畢竟崔舒若回來得急,險些就要趕不上出去了,她們也來不及細問。

 哪像是魯丘直,精明得很,摸到半路發覺前院動亂,自己就偷偷回去了,風險是一點沒擔,精明得不行,不愧是販過私鹽,還賣過假酒,已然能全身而退的人物。

 所以嚴小妹一再擔憂,偏偏她還不能出去。

 好在最後崔舒若平安回來,但她情緒穩定,什麼也看不出來,沒人清楚這回是否成了。只看寇府大張旗鼓的樣子,若是崔舒若沒成,怕就是其他人成了,她們再想混去自是更難。

 畢竟……各方勢力都做著一樣的打算。

 等馬車徹底駛遠了,崔舒若才道:“安下些心,不必擔憂,事情已成。”

 她隨手撥弄這冪籬上的紗,輕聲笑道:“還有些意外之喜呢。”

 嚴小妹雖不清楚所謂的意外之喜是什麼,但她無條件信任崔舒若,崔舒若說成,那事情就一定是成了,不需要任何細節的闡述。

 她自己是舞刀弄劍的人,心思不夠細膩,也就無暇關注所謂的意外之喜是什麼了。她現在擔憂的,是齊大哥那邊是否一樣順利。

 這一點倒是嚴小妹多慮了,比起寇府的萬分兇險,接人去客棧要簡單許多,更不必說齊平永做事穩重踏實,極為可靠。

 當崔舒若她們到齊王府勢力所設的客棧時,齊平永早已等候在此。

 晉朝的公主和四皇子此時正乖順的坐在客棧的後院廂房,那是主人家的居所,平日不會有客人進來,能少許多風險。

 也許是認為自己身處在外家勢力範圍下,十五六歲的公主看著不大忐忑,眉間門還有些皇室的睥睨傲氣,坐姿更是端正,舉手投足都彰顯良好的皇家教養,幾乎一眼就能將她和平民女子區分開來。

 而七八歲的小皇子則像是白麵饅頭一樣,面嫩的很,卻很識禮懂事,見到崔舒若這個救他們出火坑的人,就起身像個大人似的行禮謝她。

 反倒是公主坐著不動,既戒備,又一身傲骨。

 她原先確實有這個底氣,畢竟皇家的公主,尋常人投胎千次萬次都不一定能投上。

 可惜,是即將亡國的公主。

 崔舒若沒有急著和她們交談,更沒有強迫公主交出被她死死護在小腹的玉璽,而是招了招手,命人下了兩碗餺飥。

 新鮮冒著熱氣的面片湯被端了來,湯底用的是雞湯,還未被端進來時,屋子裡就有一縷鮮香若隱若現的盤旋在屋內。

 這家客棧住的多是南來北往的人,不少北地漢子,故而不像其他地方,吃食都精緻小巧。若是不讓這些漢子們吃口飽飯,怕是能把店給掀翻了。畢竟刀口舔血,好不容易才到了這,路上的驚恐情緒亟需釋放,一個不小心就成了靶子。

 所以這裡的碗,都足足有兩個手掌寬。

 見慣了精細到只有半個巴掌大的銀碗玉筷的姐弟二人哪見過這陣仗?

 小皇子的肚子叫了一聲,卻沒有動筷,而是看向他的阿姐。

 公主則一隻手攬住幼弟,戒備的看著眼前的面片湯,即便她認為這些人是外家的人,可依舊存著警惕。

 她到底是宮中長大的,有些敏銳的嗅覺,隱隱間門總覺得不對。

 譬如,這些待她為什麼不行禮,為什麼對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會目露恭敬?

 可這些都找不到解釋,明明一直以來和阿孃心腹接頭的外家人都是在那,不該會認錯,而且確實將她們救了出來。

 百思不得其解下,她只能小心行事。

 崔舒若似乎洞察了公主的意思,命人拿來了一個小碗,在兩碗餺飥中各舀了一些放在小碗裡,攪拌混合,最後當面吃下。

 放了菜加雞湯做底,又是在微冷的黑夜裡,暖呼呼的面片湯簡直不要太好喝,一進肚子就暖洋洋的,人也精神起來。

 有崔舒若“試毒”,姐弟倆這才吃起來,奔波了一晚上,又驚又怕,說不餓都是假的。二人吃的雖急,卻並不粗魯,甚至不曾發出半點咀嚼聲。

 等到他們吃飽喝足以後,崔舒若才開始講正事。

 “明日我會送公主和四皇子出城。”行雪搬來了席子,崔舒若緩慢的坐在了她們的對面,平靜的敘述了決定。

 公主嬌嬌俏俏,生得和鮮花似的,嬌嫩美麗,人卻不似表面一般柔弱。她蹙著眉質疑,“寇志老賊今日已發覺我和四弟不見了,怕是已經下令明日出城之人都要嚴加搜查,畫像怕是也已繪好了。

 說不準還會有熟悉我和四弟的老宮人一道守著,不管是扮醜也好,喬裝也罷,怕是都會被發覺。我們當真能出去嗎?”

 公主提出質疑。

 崔舒若依舊神色不動,穩如泰山,她道:“可以。”

 可她一句輕飄飄的可以,賭上的確實公主姐弟二人唯一的生機,故而公主仍舊不肯妥協。

 崔舒若彷彿能讀懂人心一般,靜靜看著眼神抗拒的公主。明明公主是皇天貴胄,可當二人的視線長久對望,最終敗下陣來的卻是公主,她最後閃躲開了目光。

 看似只是目光交匯,實則亦是氣勢較量,她一避,崔舒若便佔了上風。

 只聽崔舒若道:“既然是我將公主從寇府救出來,想來也佐證了我有些微能耐。往後的路還長著,還請公主信我,否則怕是出不了龍虎穴。”

 人在屋簷下,況且崔舒若說的也有道理,公主能怎麼辦,當然是應下。

 她並非聽不出,崔舒若雖是商量的語氣,但說出的話卻是定論。

 搞定了姐弟倆,崔舒若命人照顧好她們,而後就出去了。這一出去,並非是要歇息,而是為了明日出城做準備。

 崔舒若的目光掃視過幾人,最後落到了魯丘直的身上。

 她說,“明日便勞煩魯校尉帶幾個兄弟親自互送公主和四皇子了。”

 雖說崔舒若方才目光在巡視,可沒有人懷疑明日護送的人裡頭定然會有齊平永。這客棧裡頭所有的人中,崔舒若是做主的那個,沒人懷疑她的睿智,如同所有人都認為齊平永是最可靠的人一樣。

 可崔舒若點了好幾個人的名字,除了魯丘直無一例外都是品行武藝都值得信賴的好手,偏偏就是沒有齊平永。

 大家的神色都驚疑不定,唯獨崔舒若神情自若,她甚至道:“等明日離了此處,所行之事悉數聽魯校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