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強搭檔

  『環城日報』上面寫道,無疑是通用語。『“第二真理”伯納爾德·斯特林公開支持神聖光輝議會獨立,並聲援瑪格達萊娜女士。白之預言的真實與否或將得到證實……』

  除了蒼穹之塔,再沒有神秘支點能準確無誤地收集世界新聞。索倫曾與有榮焉,認定世間萬事萬物的變化都在盡在掌握,遇到的阻礙不過是時間問題。白之使算是其中較難攻克的一個,但時日長久後,他的脾氣也會被它所瞭解。

  而經過不懈努力,索倫·格森終於找到了白之使心情不錯的時刻:在看到報紙內容前。

  街道颳起冷風,連太陽也逐漸虛幻。指環察覺到比黑巫術更劇烈的神秘力量,法則也為之動盪。凡人心慌意亂,卻不知發生了什麼。索倫覺得自己知道的並不比他們多,但不得不直面這如實質的憤怒。一定是諸神,祂們因智慧降罪於我,才讓我做他的戒指。

  『大人?』它戰戰兢兢地問。

  年輕人面無表情,但目光卻像要把某人撕成碎片。“不是後代。”他低聲說,“你最好是本人。”

  『說的是誰,主人?瑪格達萊娜?你認識她嗎』指環問,『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大人?請讓我幫忙吧』

  “噢,我會的。”年輕人出乎意料地回答,“我會的。告訴你的先知大人,我會這麼做。”

  索倫迷惑不解:『做什麼』

  “去阿布羅茲。現在。要找馬車?”

  『您是說浮舟罷』指環立刻調出相關的航線行程表。比起解惑,它的每個符文都傾向於服從命令。時間可以解決問題……『最快也最省力的方式是乘車到遠光之港,然後轉乘矩梯到霍科林。車來了,大人』

  “在哪兒?”

  指環頓住了。此時此刻,一輛魔怪飛車就在三十碼外停留,人們有序地登車落座。布魯姆諾特乃浮雲之城,浮舟飛車算得上本地特色,是遊客眼中的著名景觀。關鍵在於高塔成員不大可能是未做攻略的旅客。『正前方三十碼,餐廳對面』

  “它往東走。”

  索倫被說服了。因為飛車頭朝東,魔怪總不可能倒著拉車。『確實是這樣。但你瞧,主人,它會在某段路掉頭往西去』

  “或者再掉頭?”

  『恐怕會的,主人。具體路線在這兒呢』

  “你是說這木牌上扭成一團的劃痕?”

  『其實是車站牌』指環寫道,『有些年頭了』

  “鍊金造物。”白之使並不信任,“找往西走的車,一旦它開始拐彎……”

  『……就立即換乘。我明白,主人』索倫給出最為機敏的回答。『我發誓這是最省力的方案。整個命運集會包括先知大人在內,都認為飛車是守誓者聯盟最偉大的發明之一。相信我,這有例可循』

  “還有得瞧。”但他上了飛車,儘管是車頂。索倫沒擔心過他,空境又不可能掉下去。他聽了我的建議,這樣足夠了,我們終於有了搭檔的模樣。前所未有的進展啊,可謂突破。

  『您沒乘過飛車嗎』它試圖牽起話題。

  “女人和奴隸才坐車。車也不該是這副模樣。”

  『什麼意思』

  “意思是沒有。”

  非常淺顯。『阿布羅茲發生了什麼』指環問,這次行程的內容並未通過它傳遞,想來是由集會成員口述。不過以此人的態度,“集會成員”八成特指高塔先知。『當地乃秩序邊境,氣候惡劣,很少有空境閣下到那邊去。假如我們申請更換人選……』

  “我試過了。”白之使表示。

  『根據現有數據分析,先知大人很可能會同意……咦?他拒絕了嗎』

  這時他們已換了飛車。“他找了其他人,結果卻損失慘重。於是這次他又來找到我。”年輕人告訴它,“非這樣不可。”

  指環不明白:『這樣?』

  它幾乎以為自己會得到答案。白之使扭頭去瞧索倫的符文,大概是在思考如何解釋。片刻後,他準備開口,然後什麼也沒說。

  “……”

  『大人,怎麼回事』

  半晌後,他說:“和巫術有關。血咒的力量來自於材料,即便沒有魔力,也能引起簡單的現象。這因人而異。”

  離奇的回答。『阿布羅茲的法則針對每個神秘生物的火種,而靈魂本質是無法改變的。血咒能夠遮掩火種嗎』

  “我想關係不大。”白之使承認。

  有關係,但關係不大?索倫品味這句話。從他欲言又止的目光,以及突然斷裂的交流邏輯之中,它意識到對方正面臨困境。奇怪的是,這困境不是某人故意為難,而正是出自他本人之手。

  飛車開始拐彎。索倫·格森沉默下來,他們繼續平穩地以直線前進。街道風很大,飛車的輪子在氣流中搖晃。

  『所以』指環謹慎地詢問,『阿布羅茲的情況與巫術無關,而這樁事,好吧,本質上來說,稍微有一點複雜。具體表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是這樣嗎,大人』

  白之使眯起眼睛。

  “你們的語言太含糊。”

  『對』它慌不迭地補充,『很難形容出來』

  “你最好說的是實話。”

  『十足十的實話』否則後果我們都清楚。此人的獨斷專行它已有體會,稍作退讓無損它的顏面。說到底,這樁事本就好辦,指環精通諾克斯成千上百的語言,任何地域,任何種族,任何時代,只要高塔有所記錄,就完全不在話下。它可以將話語用不同文字書寫,供主人挑選。

  出現精靈語時,白之使終於給出了回應。“比較接近。”

  索倫固定住語言模塊,開始從精靈語系中搜索小分類。聯繫主人的異族身份,它有十足把握給出最適合的答案。

  『這樣呢』指環用佈列斯附近的水妖精語問。這是精靈語最古老偏遠的變種之一,除非能聯通高塔的數據庫,否則沒人能迅速學會:至今諾克斯早已沒有使用它交流的族群了。

  年輕人皺眉。“不像。”

  還不像?怎麼可能呢?難道他是故意……等等。指環不由得頓住了,語言絕非讀出音節、拼出詞句那麼簡單,很多時候,話語的準確性取決於情感,飽含情感的話語往往具有能代表某類語言的根本特徵。它忽然意識到要怎麼回答了,然而這樁事別提做,就是說來也不容易!

  半分鐘過去,我們睿智的指環先生停頓的時間稍有些長。但想想看,某些與生俱來的事物就此離去的時候,你也會為之心痛的。最後,索倫開口:『……別他媽胡扯,這怎麼不像了』

  年輕人怔住了,他首次正視這枚夜語指環,最後將它戴在手上。索倫從他的神情中體會到了一種懷念。“你……”

  『沒別人吶,好夥計』它換回通用語,『聽起來如何』

  “很像。”居然真是這樣。指環驚呆了。

  而白之使打量它。“夠親切了。你說話時的語氣像我死了一千年的同族兄弟,每當他們偷東西時不幸碰面,就會這麼互相問候。”

  何等友善的開頭,難怪你們滅絕了!『聽上去令人懷念』指環的語氣很奇特,『那我們用你的語言聊聊天吧,大人,旅程會很漫長,這兒剛好沒別人,而聊天有助於……』

  “吃飽?”

  狂風撲面,索倫知道自己沒有體會寒冷的能耐,但不妨礙它感同身受。難言的幽默感,不會也是傳自異族語言的魅力吧?

  『關於飛車』它另起話題,『浮雲之城裡,拿得出手的景觀比星星還多,而飛車只是勉強排上號。它的出色之處在於體感——速度、忽上忽下、有條不紊……當然,它很貴,事務司的定價不大合理,因為願意為樂趣付賬的乘客只是少數』

  “沒錢的乘客會怎樣?”

  『沒錢的不算乘客』這話用精靈語說來,居然一點兒彆扭感都無。索倫以無人能察覺的方式微笑,符文生命的方式。該死,我簡直要意會他的笑話了。

  現在,只有一個問題。它之前想知道的事是什麼來著?阿什麼茲?

  再次轉乘飛車後,車伕收緊韁繩,避讓一輛交錯掠過的浮舟。見狀,白之使突然站起身。

  指環目睹他爬下車頂:『大人?你要怎麼』

  “太慢了。”車伕毫無察覺,下一刻如同當頭捱了一棒般,嘩啦一聲撞進身後的車廂,激起一片驚叫。年輕人抓住韁繩,將其繞在手臂上。“為什麼要停?”

  『沒辦法,飛車也有軌……等等!他媽的諸神啊!別這麼幹!』

  鞭子抽在魔怪身上,兩頭飛馬猝不及防,長嘶著甩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動力,振翅揚蹄朝前狂奔!車廂中的尖叫驟然加劇,但白之使充耳不聞,只顧不時揮動鞭子催促。

  『障礙物!塔頂!快拐彎,要撞上了!』索倫的筆畫都不連貫了。『你在加速?為什』

  年輕人抬起一隻手,瞄準前方耀眼的球狀塔尖……砰!寒光貫透屋頂,金屬如玻璃似的崩碎。

  飛車箭一般逐光而來。碎片叮叮咚咚,如雨幕打在車廂,被不知何時覆蓋的冰霜彈開。索倫被這一幕驚呆了,腦海裡迴盪著白之使的話。

  為什麼要停?

  他是要把飛車創進遠光之港去!

  堪稱宏偉藍圖,不是麼?好像我能阻止似的。『加速!』它自暴自棄地說,『碾碎它們!rua~』

  ……

  飛車闖進空港,一路撞碎了圍牆和分隔穿梭站的護欄。年輕人丟下韁繩,一腳踩碎翻折的臺級。

  車廂陷入了沉默。不過萬幸,裡面的人都還活著,基本完好無損,少數人試圖跳車,也只受了點凍傷。指環不再關注他們的狀況。『飛車的體驗如何,大人』

  白之使隨手撿起一個在餘波中昏厥的穿梭站記錄員,在他臉上塗血咒。“不用付賬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