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紀元 作品

第七百六十三章 國王(五)

  尤利爾吃了一驚。誰在說話?他迅速環視聖堂,卻找不見來人。我沒見過他出現!夢境再次出現了偏差。

  最可怕的是,當他將目光投向黑騎士,竟發現後者沒有半點動作。以學徒對這位領主的瞭解,此刻闖進王宮的要麼是他的手下,要麼便是位不速之客。

  結社失蹤已久的國王就在眼前,此事連領主也不能洩露。尤利爾傾向於後者。那麼參考拜恩貴族的下場,這傢伙絕不在他手下留情的範疇,可黑騎士沒有動手。學徒懷疑他也找不到敵人。

  “誓言約束著凡人,國王既有高貴血統,又有諸神賦予他的‘初源’力量,生來便是統治者。在帝國尚未消亡時,人人都向他發誓忠誠,這誓言無疑是有效力的。”來人講述,聲音飄忽不定。

  尤利爾瞧了一眼不死者領主,朝空氣質問:“你是誰?”

  “為你開解疑團的人。”對方淡淡地說。“請安靜,信使大人。此事非你不可,因此我希望你能瞭解自己的重要性。”

  瞭解又怎樣?當著惡魔領主的面,任何事都不取決於我。學徒閉上嘴巴。

  黑騎士沉默以對,但任何人都能感受到他積蓄的怒意。

  只有不見人影的傢伙繼續開口:“然而邪龍和祂的地獄軍團改變了諾克斯。不朽的帝國崩潰瓦解,古老的皇冠跌入塵埃,內閣解散。而帝國諸侯——藍錐領,松石領,青金堡,黑木郡……統統成為無主之國。”

  “只有誓言還在維繫,鞏固著皇帝與臣屬的地位。克洛伊塔,水銀聖堂,審判機關,銀歌騎士團。”他每念出一個名字,聖堂中彌散的壓力便沉重一分。“神秘的誓約下,他們的忠誠不得更改,直到世界末日。在那時,這相當於永恆的誓言。”

  “然而命運的時刻到來了。奧雷尼亞崩潰後,諾克斯在邪龍的威脅下,迎來了末日。”

  “後人將其稱之為黎明之戰。”來人語帶感慨,“但於我們而言,卻是生存之戰。戰爭前夕,阿蘭沃率先淪陷,接著是歌詠之海、蒼之森和‘傳聖之殿’,就連閃爍之池也被汙染。一切發生得如此迅速。當先知傳來的警告被內閣呈上皇帝的書桌,賓尼亞艾歐西北角已告陷落。”

  尤利爾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奧雷尼亞不可能束手待斃,麥克亞當率領帝國對抗惡魔,但他失敗了,帝國隨之消亡。整個諾克斯似乎就要走向末路。

  “……人們節節敗退,惡魔則像疾病一般傳染到賓尼亞艾歐的每個角落,致使局面陷入惡性循環。無數人在抗爭中喪命,更多人死得不值一提,審判機關和水銀聖堂先後解散,帝國軍團只剩下銀歌騎士苦苦支撐。”

  “這還只是人類。阿蘭沃的遺民逃往北方,一部分人穿越地心海,藏進地下世界。蒼之森,這些軟弱的附庸只能坐看森林和山脈被惡魔的火焰焚燒。銀石谷飛出數不清的龍,卻只能成為邪龍腳下的骸骨。”

  “這時,勝利者出現了?”尤利爾問。

  “別不信,在一眾失敗者中,總有英雄人物脫穎而出,力挽狂瀾,成為救世主。否則你我現在說不定生活在惡魔的疆域,血管裡流著岩漿呢。”來人發出笑聲。

  “高塔記錄了歷史,我相信這不只是故事。”連表世界也有邪龍出沒、英雄屠龍的故事。

  對方哼了一聲。“總之,為了這場拯救世界的勝利,聖人曾向勝利者發下誓言,終生不與他為敵。”

  尤利爾捕捉到關鍵:“誓言?”

  短暫如心跳的沉默後,來人說道:“古老的盟約,高貴的誓言,由諸神親自見證。人們原本樂於踐行,因為維隆卡戰無不勝,與‘勝利’為敵,不是失敗者又是什麼呢?”

  “直到後來,這位偉大的聖米倫德大同盟的首領不幸故去。死亡最終擊敗了他。”

  “死亡是新的起點。”黑騎士開口。

  “血肉死去,魂靈熄滅,誓言卻未消失。”來人答道,“無論是什麼樣的誓言。”

  “國王和勝利者,他們的誓言都還存在?”學徒問,“人們忠於國王,且不與勝利者為敵,是這樣嗎?”

  “當然不。”來人哈哈大笑,“你發現了,是不是?這是個矛盾的誓言:若聖人不與維隆卡為敵,他是怎麼死的?若銀歌騎士忠於皇帝,勝利者又是怎麼成立大同盟的?”

  除非由契約對象主動中止,尤利爾心想,但這是不可能的。統治者在和平時期,尚且會為鞏固權力提起屠刀,當年情勢危急,帝國崩潰,皇冠一夕失去效力,身為皇帝的麥克亞當一定深感不安。“勝利者”維隆卡是他姐姐的丈夫,雙方聯繫緊密,然而在成為皇帝前,他已經為繼承權殺死了親兄弟。

  指望這樣一個人放棄權力,實乃天方夜譚。尤利爾打了個冷顫,“你不會說誓約之卷……”

  “在一千年前,人們稱之為‘聖米倫德之約’。”來人告訴他,“顯然,維隆卡得到了它,並用它解除了對皇帝的誓言。”

  聖米倫德之約。尤利爾不禁摩挲羊皮卷,彷彿能從觸感中體會它承載的光輝歷史。在表世界,誓約之卷只是蓋亞教會就職十字騎士的信物,是給予神職者的認可。而在諾克斯,擁有神秘光環後,它變得更高貴,更耀眼,更沉重,更……遙遠。有時拿在手上,尤利爾本能地想要擺脫這份他難以承擔的責任。畢竟,它曾拒絕過我。

  “也許。”學徒緩緩道,“也許皇帝認清了局勢,他只有支持勝利者,諾克斯才能得救。固步自封只會喪命。”

  “許多大人物的確有這樣的毛病,自以為身家性命重於一切。我們的皇帝陛下自是其中之一。”這位不速之客同意,“但你說的是戰爭時的事。當危機過去,和平到來,事情會發生改變。很多事。比如說一位主動放棄了統治權力的前任皇帝,他如今是聖米倫德大同盟的四位聖者之一,人們無疑會感念他的英明舉措,敬佩他的深明大義,並懷疑他是否包藏禍心。”

  只是懷疑,懷疑會是危機預警,也可能是災難的預兆。“國王”是否要求他失去的皇冠呢?尤利爾不禁打量聖堂。這是先民的三神教堂,處處都是奧雷尼亞的建築風格。“即便發誓,人們也難以信任他。”

  “先民認為初源的誓言沒有效力,因為諸神偏愛,給予他們特權。”來人告訴他,“而陛下正是初源。”

  和誓言無關。尤利爾發過誓,也能感受到誓言的戒律加身。諸神不會給任何人特權,謠言傳播,想必是某個天賦特殊的無名者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如今神秘領域,人們不也覺得我是占星師麼?

  說到底,麥克亞當與秩序決裂,是和平時期不可避免的發展。但若他沒有離開,尤利爾心想,或許無名者的境況會與現在大不相同罷。七支點的獵魔運動,起因不只是為“黃昏之幕”,還為了一位曾為前代皇帝的聖者。難怪雙方要不死不休。

  這麼一想,勝利者的死或許也與國王有關。尤利爾不禁瞥一眼黑騎士。

  “接下來,你該給我答案了。”來人宣稱,“沒想到會是你,不死者領主。私自封閉王宮,囚禁陛下,我說不好你的打算。”

  “那你太蠢了。”不死者領主回應。

  “作為亡靈,顯然你遺忘了生前所有的一切美德,包括忠誠。”來人冷冷地說,“陛下信任你,卻換來背叛。秩序給了你什麼,特赦?”

  “慢慢猜,人皮。”黑騎士忽然轉過身,與學徒對視。“保護好你的東西。”他說。

  尤利爾頓時有種不妙的預感。

  但這時候再跑太晚了。他本能地後退一步,忽然肩膀一涼,滲出血絲,卻不見襲擊他的人。

  若非這一步,劃破的就該是我的喉嚨。剎那間,學徒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一個無影無形、出神入化的絕頂刺客。他顧不得傷口,舉劍橫在“國王”面前。一層神術光輝籠罩全身。“當心。”他放出警告,“嚥氣前我也會動手。”

  “你沒機會。”刺客告訴他。

  但他還活著,這說明了很多問題。尤利爾一邊環視四周,一邊緊張地思考。黑騎士稱對方為“人皮”,先前“澤佩·布倫肯”現身王宮,死後留下一張邪門的人皮,想來便是此人的手筆。

  據此,學徒推測他的目的正是國王。

  但威脅是權宜之計,尤利爾可沒有萬全把握。對手多半是空境,才能在惡魔領主眼皮底下頻繁行刺。他再次嘗試用『靈視』預測敵人方位,結果不出意料,敵人的行蹤與來時一般莫測,甚至能避開夢境預言。我連他的影子都瞧不見,又該怎麼應對?這下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