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紀元 作品

第七百九十二章 先民餘暉

  場景飛速變幻,地面開裂,牆壁顫慄,頃刻間經歷了無形的戰鬥。而除了先知的輪廓,房間裡再無其他人影。有時候羅瑪能明確感受到拉森的存在,隨著指針旋轉,他也逐漸清晰。但當時出現的另外兩個人:尤利爾,指環索倫和埃伯利,還有那個她不敢提及的兇手,他們的輪廓都沒有顯現。

  “神國只能保存其主人的信息。”海倫停下來喘息,轉動指針使她的臉色變得紅潤,是消耗魔力的緣故。“總之,現在拉森是這裡的主人。”所以她們只能看見兩道人影。

  “我來吧。”羅瑪讓她休息。

  懸浮指針的鏽跡在旋轉中剝落,碎片化作絲縷煙霧。握住指針的一瞬間,小獅子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一格又一格,一圈又一圈,有些事開端於很久之前,一處不經意的細節,一個不假思索的決定,命運的車輪因此轉動,駛向確定的終點。她輕輕推,時光漸漸向前,房間裡人影變換,最終只餘沉寂。

  “往前走吧。”海倫說。此時,被戰鬥毀壞的書頁重新歸於完整,先知的影像也消失無蹤。羅瑪知道他在哪兒,命運集會將狄摩西斯的遺體送到了鯨島,那裡有一座活火山。

  起先,“深空牧首”泰倫斯閣下表示反對,但拉森十分堅持。據他所說,殺死先知的兇手曾短暫地操縱過先知的遺體,甚至重現聖者生前的神秘力量。

  有一道擦過心臟的疤痕為證,泰倫斯沉默了,且再沒人提出異議。命運集會秘密前往鯨島,爬上最高的山峰。在那裡,“銀十字星”奧斯維德作為集會中最年長的大占星師,親自將先知的遺體沉入火山。

  “聖者大人是秩序的最後防線。”老占星師沙啞地說,一道渾濁的眼淚順著皺紋滑落。“他是世界上最有先見的人,命運之神的化身,兩千年來的活著的史書。他是最後的先民。群星乃命運的倒影,而無數解讀未來的公式由他之手誕生,這絕非凡人能達成的成就。你的導師……先知大人生前總說,預知將來的災禍是我們的工作。但未來永遠不會結束。他殫精竭慮,幾乎不眠不休……”奧斯維德哽住了。“如今,如今是他放手的時候了。”

  “導師的遺志不會熄滅。”拉森對火山承諾。滾滾黑煙從岩石的縫隙中冒出來,遮天蔽日,猶如烏雲。許多人鼻涕和眼淚一起淌,根本止不住。但他沒有落淚,海倫也沒有,他們沉默地攙扶在一起,凝望著熔岩下先知閃爍出的最後的火星。

  也許我們該保留他的遺體。羅瑪不止一次這麼想過,但從未說出口。無論什麼手段,若能喚回先知大人的意識,那就是一線希望。她知道希望渺茫,但讓屍體起死回生總比讓灰燼重聚成活人更容易。她可不介意死靈法師的魔法,或是什麼惡魔的天賦力量,打破生死界線於她決不是禁忌。說到底,我不在乎秩序惡魔,我只想要夢想成真。

  然而拉森是決不會祈求敵人的,更何況還是殺死先知的兇手。命運集會分析了一通,最終斷定不死者領主的力量確能復甦死者,但死而復生的“不死者”都會對他言聽計從。這樣的先知不是他們想要的,或許連他本人也不願意這麼“復生”。到那時,神秘領域也許會多出一個聖者級別的敵人……

  “安葬”了狄摩西斯後,只剩這些書。羅瑪將指針撥到某一時刻,被海倫喊了停。她們邁進紅門,鑽進了高塔兩千年來最厚重的故紙堆。這裡藏著許多秘籍檔案,是圖書室裡不曾記錄的。它們都是高塔最珍貴的秘密,還涉及到一部分先民時期遺留下來的傳承。

  小獅子加入收斂遺物的隊伍,還是因為梅布爾走後,她的職業便失去了傳承之地,只能自己開闢新的道路。天文室為她占星預言,指明先民時期的知識會有幫助。

  這話她將信將疑……不是對預言結果,而是對她自己能否在古籍中找到方法。沒準答案擺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拿來用。薩賓娜告訴她,先民時期的魔文版本和現在的通用版不一樣。羅瑪連現代魔文都認不全。先民的魔文……

  在此之前,羅瑪對先民的全部瞭解幾乎都來自於“黑夜啟明”狄摩西斯。高塔歷史三千年,歷經諸神時代、先民時代和神秘領域時代,而他本人就活了兩千多年,帶領占星師們躲過無數天災人禍,度過重重兇險逆境,先民時期一統天下的奧雷尼亞帝國,正是先知一手締造。黎明之戰後,他通過七支點的聖者之戰和外交部的創建,再次樹立起高塔的威權。時至今日,他仍是蒼穹之塔克洛伊唯一的先民,不朽的先知。

  ……儘管現在她們只能從不朽的典籍裡翻找線索。

  書架很高大,海倫篩選過一部分,將挑出來的文件丟給羅瑪。這裡很多是卷軸制式,記錄著有關罕見職業、神職和續接的傳承,小獅子一股腦兒地塞進口袋裡,再伸手去抓下一本。這場效率十足的整理工作維續了十幾分鍾,忽然,她摸了個空。

  羅瑪抬起頭,發現女巫莫名呆立在原地,手裡捧著一本筆記。“海倫?”她問。

  女巫毫無反應。小獅子小心翼翼地避開書桌,爬到架子上去瞧內容。最好別是魔文或諾恩語。她想。但看到筆記的一瞬間,這些顧慮統統消失了。

  紙上沒有字,只有一副由單一色彩和線條繪出的畫。畫面上圓月當空,冰川險峻,一條長河奔湧,在盡頭匯入冰凍的海洋。河面裂痕斑斑,無數浮冰如小船飄蕩。月亮、紅河與裂紋,多重熟悉的意象疊合在一塊兒,就連羅瑪也能發覺。紅之預言。將來我會以此命名。難道這是狄摩西斯大人得到的預言夢,被他用畫筆記錄下來?

  真相似乎就是這樣。在夢裡,先知本人坐在一塊浮冰上,順著水流向南漂去。他在畫中是第一視角,只有冰面映出他的倒影。一道明顯的裂紋位置奇特,剛巧穿過倒影的胸膛。

  這意味著什麼?羅瑪只覺呼吸困難。

  “他知道。”命運女巫喃喃道,“我想他一定知道……”

  ……自己會死?羅瑪瞪著那道裂紋。不必細看,它和先知遺體上的創口完全一致……然而只有一道,那兇手刺了他十幾刀……可若預言時,先知的夢只到生命結束為止……對方其實是一刀致命……

  不管怎麼說,起碼那時他沒受多少痛苦。她荒謬地想。

  “天哪。”海倫的神情彷彿下一秒就要昏倒,羅瑪趕緊扶住她,讓她倚在書架上。那張畫紙飄在地毯邊。“原來預言……你早就知道。你怎麼不告訴我呢。”

  羅瑪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她不是占星師,哪怕畫紙放在眼前,也不一定能察覺這是個死亡預兆,但先知大人是占星師,他一定能解讀出哪怕是一條裂紋中的含義。更何況,若他沒有察覺,就不會將畫藏在書架裡,除了他誰也沒見過了。紅之預言是給我,給海灣戰爭和血族,甚至是秘密結社,但這一系列事件最終指向的,是先知狄摩西斯。

  “都過去了,海倫。”她變回原型,用毛絨絨的手掌輕撫女巫的後背。

  “可……導師爺爺……”

  她好脆弱,好嬌小啊。羅瑪愕然地發覺。海倫·多羅茜婭,空境的豎琴座女巫,克洛伊塔的公主,人稱“命運女巫”閣下,如今哭得像個孩子。狄摩西斯大人、“守門人”和拉森,在灰之使死後,是他們支撐起她的生命。當年傳來先知的死訊,於她無疑是不可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