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紀元 作品

第七百九十五章 疑雲重重

  劍刃劃過,碎葉枝條一斬即斷。一株木槿猛地拔高,露出綠頭巾下的腦袋。跟蹤者被迫現了身。他丟開手裡的十字弩,拔劍來擋。

  辛一劍砍在他的武器上,跟蹤者不得不後退,面露驚愕。傭兵隨他的動作向前,不知怎的來到了他的左側。對手尚未站穩,試圖抬手招架,但傭兵已將劍一晃,鋒刃快如閃電地指點在敵人的胸前。跟蹤者渾身一僵。

  就在這時,辛的左手也抓住了敵人的手臂,只一捏,那把劍脫手墜落,插在他的兩腳之間。

  這一串動作快得伯寧來不及反應。他翻身爬起來,躲到窗戶邊,剛打算用“萬用質素”操控元素來遠程支援……就發現戰鬥已經結束了。辛正用劍指著俘虜,往餐廳方向走去。

  不必為多餘的事擔憂,是一位同行者能帶來的最大的優點。鍊金術士慶幸自己選擇了辛。有他在,我完全可以專注於自己的事……傭兵邁進屋,冒險者們齊聲歡呼。

  伯寧嚇了一跳。“你認識……?”

  “不。大家是今天才碰面,但我乾得很漂亮。”辛微微一笑,“而且沒人喜歡用十字弩的劫匪。”他扭頭把俘虜拴在門口,這回打的是個死結。

  這幫人沒什麼見識。鍊金術士告訴自己。他很快原諒了他們的大驚小怪。不得不承認,傭兵辛的身手之靈敏、技藝之出色,即便在佈雷納寧殿下所見過的真正的冒險家當中,他也能夠名列前茅。事實上,絕大多數人面對突施冷箭時連躲閃都辦不到,別提用護臂的鐵片去擋了。

  客人們對方才的戰鬥讚不絕口,人人投來注視。伯寧正為此感到緊張,另一邊,辛卻已經決定請他們每人一杯酒,並拿俘虜的錢包付賬了。他突然有點懷疑自己對同行者的判斷。

  見到生意上門,老闆放下了呼叫民兵衛隊的打算,並專門提供了一張空桌子方便審問。俘虜嘴角抽搐,只能望著雙方達成共識。

  “你叫什麼?”辛問道,“誰派你來?有沒有同夥?誰賣給你十字弩?”

  最初,俘虜還想挽回顏面,作出不肯屈服的神態。傭兵並不著急,一杯接一杯給他灌酒,直喝得俘虜嗆住。當他昏昏沉沉、不停作嘔時,傭兵用匕首讓他清醒,重複著問題。

  折磨之下,跟蹤者倒出了實話。他詳細描繪了從他們進入小鎮後的全程跟隨過程,還將挑選搶劫目標的手法公之於眾。對自己的所思所想,他也不加掩飾地敘述了一遍,教人身臨其境。而只要傭兵端起酒杯,他就開始嚎啕。

  “好個忠誠不屈的小賊。”老闆咯咯笑道,“瞧見沒,這時候你問什麼他都會回答。這裡有我的功勞,一桶便宜的好酒,教人一吐真言,誰說不是?”

  “這店裡的酒摻水了!那傢伙絕對是嗆的。”他的常客揭穿。

  “媽的,就算我往水裡摻酒,你該喝還是得喝。”

  客人們有的笑有的吵,但餐廳裡總共也沒幾個人。特別時期,鎮上的生意都不好。不過辛認同水酒的事。“真喝醉的人可不會回答問題。”傭兵輕快地說,“所以他在裝呢。早晚都要鬆口,還不如裝作喝醉。我只是給他個臺階下。”

  有意思。伯寧心想,冒險者有許多花樣,辛對這些招數了如指掌。

  在他們對面,俘虜漲紅了臉,不斷踢腿,惡狠狠地瞪著所有人。“若你打掉他的門牙,他也會鬆口的。”

  “那樣太慢了。對付必然會開口的人,就該體諒他們的心情才是。”

  體諒,呃?大概俘虜不會感謝他。看得出來,這傢伙是在裝作老實,只等被解開的一刻報復。“怎麼處理?”

  “去找賣給他十字弩的人。這東西挺精巧,應該是外來的。”

  “我是說他本人。”

  傭兵似乎才想起這回事。他走到跟蹤者旁邊,揮刀割開對方的喉嚨。血濺到餐廳的桌面上,滲入木頭縫隙裡。餐廳為之一靜。接著,餐廳老闆爆發出一陣咒罵。

  出門後,伯寧告訴他:“很快鎮上就會有外地佬當街殺人的傳聞了。”

  辛不為所動。“我看不會。大家都呆在家,很少出門,佈告板上的告示都是很久之前的了。拜恩使節?簡直是上輩子的事。”他搖搖頭。“走吧,把事情解決。”

  他們重新投宿。臨走前,辛將十字弩重新上弦,交給伯寧防身。“我以為你會放他一馬。”鍊金術士忍不住又提起那死人。

  “他吐露了一切他能說的:打劫外地人的套路,銷贓地,鎮子上的同夥窩點,還有些暗殺生意。留下他幹嘛?”

  是這個道理。伯寧心想。殺了他更好。難道我以為辛會放過他?

  在四葉城,有人也會給諾克斯傭兵團帶來特殊的委託,要冒險者們殺死仇人或競爭者。他們的報酬非常豐厚,可辛從來不幹。傭兵寧願當孩子們的保姆,帶著一幫小鬼走街串巷逮小偷。伯寧據此以為,這個年紀尚輕的傭兵會有不合時宜的同情心。但他錯了。不管怎麼說,辛的年紀沒我大,做冒險者的時日卻比我久。

  此刻只有一個問題。“萬一他撒謊呢?”

  “沒人能在我面前撒謊。”

  香豆鎮裡有兩家鐵匠鋪,分佈在遠離彼此的街道。冒險者們打聽過後,發現售賣十字弩的並不是其中一家。伯寧意識到,那跟蹤者說了實話:這把弩是他從商隊裡買來的。

  “小鎮裡到處是瘟疫,還會有商隊停留?”佈雷納寧沒明白。

  “他們來得早,在出事之前。”

  “這幫倒黴鬼來賣什麼?”

  “南方的毛皮和烈酒。噢,不是你剛看到的,當地人喝的差不多是水……冰地領有改良版的埃德溫純釀,一杯能教你喝到天亮。”

  伯寧作出一副感興趣的模樣:“配方有改動?”

  “還是凡人的酒,不是鍊金造物。然而它經過改造,度數奇高,算是南國的招牌。”

  “怎麼沒人跟我提過?”諾克斯傭兵團的大本營可是在四葉領。

  “因為它很貴。”傭兵不禁笑了,“事實上,是非常貴。你見到的冒險者包括我在內,有一個算一個,沒人喝得起。”他收起笑容。“酒的事到時候再提,完成委託後,沒準兒能有機會。我要去商隊瞧瞧。你還是先洗澡?”

  伯寧早有準備:“我還是想看看。之前我提到過,蟲眼魔藥。但需要你,呃,能不能……”

  “……給你一根頭髮?”

  “就是這樣。”鍊金術士小心翼翼地說。在神秘生物之間,區區毛髮也可以作為某些微小詛咒的媒介,不能輕易給出。但這是最低級的冒險者的常識:詛咒是危險的、遺落毛髮或給出私人物品同樣危險,別有用心之輩將利用它們來對付自己。

  事實上,在凡人王國裡這幾乎不可能發生。詛咒的門檻遠比尋常神秘學更高,是巫師或大多數特殊職業的獨門手段。因此,外行人以訛傳訛、極盡防備,但其實他們的對手根本辦不到。對詛咒無比恐懼的人往往不會了解他們恐懼的真相。

  當然,佈雷納寧可以辦到這種事。通過魔藥,很多詛咒效果都能復現。傭兵肯定不會知道這回事。

  辛答應了。“這多少能證明我最近沒脫髮。”他一邊拔下發絲,一邊感嘆。“否則你會撿到的。”

  突然間,他開始覺得自己小題大做了。辛見多識廣,與摸到把神秘物品就出門去搶劫的冒險者同行不一樣,或許他知曉詛咒的難度,因此毫不擔心,但這一舉動意味著信任。

  同樣的,我並沒想試探他。伯寧默默接過頭髮。我幹嘛要心虛?

  是“歌女”。鍊金術士心裡清楚,我本想用魔藥控制諾克斯傭兵。有那麼一刻,他竟為自己的念頭而愧疚。這樣我還算是夜鶯嗎?再說,我怎麼沒想過收集他們的毛髮呢?

  他一時思維混亂。“我考慮過研究生髮類的魔藥。”

  “聽起來比完成委託有前途。難怪先前我找鍊金術士做買賣,他聽了報價後,以為我是騙子。”

  “這得分人。”

  在魔藥的視野中,獲取信息需要一直往上看。伯寧乾脆躺在床上,看著辛前往小鎮另一頭。傭兵不僅明確目標,也知道如何接近目標。他穿入集市,鑽進帳篷,再從兩處露天攤位間擠過去,七拐八拐來到一處車隊附近。他接著找上了看馬的男孩,開始搭話,並從對方身上獲得了一支巴掌大的新弩箭。從神情來判斷,雙方相談甚歡。整個兒過程不足十分鐘。

  “見鬼。”伯寧輕聲嘀咕,“你簡直像我的同胞。”這一手更像是無名者的天賦力量,而非凡人的交際技能。

  傭兵自然沒有回答。事實上,他聽不到伯寧的話。魔藥的效果只是視野,而且是單向的。

  無人解惑,佈雷納寧無法想象他的尋人思路。身在陌生的城鎮,周圍沒有地圖也沒有引導者,卻能準確找到臨時決定的目標。這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我是為了接觸高塔信使和他的聖經才接下的委託,找個失蹤已久的風行者。伯寧哭笑不得地想。但有這樣一名搭檔……沒準兒最後我們真能找到他。

  視野中,辛和男孩的交流終於驚動了商隊成員。一個車伕模樣的高個兒走過來,張大嘴無聲地叫喊。

  伯寧辨認出“野豬皮”、“詛咒”和“生意”等單詞的口型,雙方似乎在討論無關事項。忽然,辛開口打斷,視野猛地朝後一拉。鍊金術士看見車伕伸手去抓傭兵的領子,才意識到辛激怒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