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紀元 作品

第八百零一章 灰燼之劍(五)

  方才他們正在談論稅收。於是僱傭兵回答:“不干我事,大人。”

  “這場災難會讓你平步青雲,成為國王的侍衛。”

  “哈,若真有這一天,我倒確定我是那塊料!”

  是麼?德威特不禁笑了。他決定事成之後讓此人專門給國王換夜壺。斯通家族會是清道夫中的貴族,統治全國馬桶。這樣差不多能符合僱傭兵的定位。

  “我們上船等。”他告訴安德魯,“讓狄隆去多加些補給,我們不在騎士海灣停留。”海鳥號雖是艘小船,卻也能揚帆出海。“沿河進入歌詠之海。”

  安德魯吃了一驚:“出海?”

  “照我說的做,快去!”再敢質疑我,你連刷馬桶的活兒都輪不上。“讓狄隆……”

  ……船長的侍從卻先一步趕到,捎來主人的口信。“修補船隻的匠人已經找到,大人。預計在半小時內就能開工。”他邊跑邊說。

  這是喜訊,然而它不能討伯爵的歡心。“立刻開工。”德威特吩咐,侍從才跑到近前。我得換個能遠航的船長,或許經過騎士海灣時會找到。“把所有人都找回來,我要立刻……”

  他眼看著對方抬起手臂,一根光滑、纖細的劍刃從袖子中探出來。他下意識伸手抓住,但它太滑、太細,自掌心溜過,鑽進肚子。他幾乎沒感到痛。

  ……但力氣卻逐漸消失。德威特的全部感官集中在了血肉之中攪動著的那把劍上。他看到劍身沉鬱的色彩,血珠下致命的閃光;他也聽見某人在喊叫,卻辨認不出來。是安德魯,還是其他侍衛?抑或是驚恐的漁夫?接著,穿透身體的刺劍輕盈地抽出來,帶起一串血花。它比刺進來時更滑膩了。

  這一下彷彿抽走了他唯一的支柱。一陣無力感壓垮了他,將他推到在地。喊聲更大了。熟悉的音節,熟悉的聲調……噢,這是我的聲音。他想起來,於是厲聲喊叫。

  “多爾頓!”

  ……

  敵人在身後斷氣,手掌撒開武器。

  “這是好鐵。”薩德波咕噥。

  “主人卻非好人。”辛嘆息,“他選錯了目標。”

  這時,伯寧從死人身上搜到一支羽筆。他拂過筆桿上的毛髮,認出它的來歷:“不,恐怕沒錯。此人正是我們的目標。”

  “這是什麼?”

  “夜鶯的信物。”

  薩德波沒明白:“這死掉的傢伙竟然是夜鶯?怎麼會盯上我們?”

  “大人物總會吸引目光嘛。”辛聳聳肩。

  伯寧不禁感到一陣臉紅。自他扮演流浪的鍊金術士以來,從沒人戳穿他的身份。當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只在凡人的聚會上拋頭露面,不與神秘生物牽扯。忽然被傭兵如此挖苦,佈雷納寧只覺窘迫萬分。

  “這人是王國貴族的夜鶯。”伯寧指出,“不是衝我……是為西黨的通緝而來的。”

  “你該慶幸,蒙洛。若教人們發現咱們是無名者,來得就該是獵手了。”“破土者”作個鬼臉。“把你們送到渡口後,千萬別說你們認識我就行。”

  “自然,這是規矩。我不會連這個也忘。”伯寧一口答應。

  薩德波眨眨眼,鍊金術士則向他點頭。

  辛打量他們:“結社的規矩?”

  “同胞間的規矩。”薩德波笑了,“我們只是同類,不是真正的家人。為免被人出賣,大家總會聲稱從沒見過彼此。”

  “這樣做有什麼用?神秘力量會看到真相。”

  “總有人能看到真相。”佈雷納寧承認,“但那是阿克羅伊德讓他們看到的‘真相’。這是個無名者的魔法,辛,我們通過相互承諾來引導神秘,用假象掩蓋彼此。即便將來某一方被獵手逮住,另一方也可以免受牽連。”

  “‘阿克羅伊德真相’。”辛重複了一遍,“他是魔法的創始者?”

  “我不瞭解。事實上,這是非常古老的法門,漏洞也很多。”鍊金術士告訴同行的傭兵,“據我所知,阿克羅伊德真相在應對真言魔藥時,便完全不起作用……因為這需要雙方的保密意識。魔藥是能夠瓦解人的精神意志的。現在我們這麼說,只是單純作為問候。”

  “等於‘祝你好運’?”

  “就是這樣。”

  “真有趣,此前我可從沒聽過這類說法。”辛若有所思,“大概你們在外人面前也不會提及此事,否則固定的問候用語早就被獵手發現端倪了。”

  當成謎語也說不定。伯寧心想。畢竟只是一句問候。在瓦希茅斯,人們無需保守身份的秘密,這類問候只在引路人之間流傳。“破土者”薩德波就曾是“小夜谷自救會”的引路人,是他將符迪和傑萬·斯蒂爾引入結社。不。別想了,如今他們都死了……

  “可見謹慎行事還是有必要的。”薩德波說,“在淨釜魔藥將諾克斯變成我們的世界前,還是要步步小心。尤其是你,佈雷納寧,你的行蹤連西黨的夜鶯都能察覺。”

  讓他們追,伯寧的心態已然轉變。讓他們來。西黨和王黨的爭權醜事不過是鍊金術士用來加入諾克斯傭兵團的藉口,此刻,它存在的意義只有麻煩。伯寧甚至希望他們動作利索些,一點兒來自外部的危機感能催化信任……

  不料,薩德波忽然話鋒一轉:“你終究會回到故國,佈雷納寧殿下,祝願你的瓦希茅斯光復重建……到那時,恐怕我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真會有那麼一天嗎?連佈雷納寧自己也不知道。在我找到聖經,找到天國的所在後,還是按祖父的計劃,在拜恩和佈列斯之間的夾縫生存?說到底,他之所以冒險來到伊士曼,正是不承認後者是一種“光復”罷。

  “有淨釜魔藥的幫助,那一天或許不遠。”辛說道。

  薩德波微笑。“人總得為未來打算,不需要我多說……戴蒙首領親口承諾,伊士曼的霜露之家永遠記得你的恩情,在某一天回報你的守信。但我寧願重操舊業,眼前的事眼前解決。”

  佈雷納寧突然想起來,這傢伙的上一份工作便是“小夜谷自救會”的引路人。如今自救會不復存在,他在“霜露之家”會身負何職呢?

  果真如伯寧所料,“破土者”帶來了一份魔藥。

  淡金色的液體在木瓶中密封。傭兵凝視著這份珍貴的鍊金造物,久久沒有開口。這下,佈雷納寧可算明白薩德波提起瓦希茅斯的用意了,光復軍團雖然家大業大,但霜露之家卻是伊士曼本地的結社,再加上魔藥作為砝碼……

  換成任何人都可能答應。或許辛暫時沒有成為無名者的傾向,但這份饋贈仍是未來的退路。畢竟,伊士曼王國緊鄰著日益擴張的拜恩,沒人知曉她究竟會走向何方。

  不知過了多久。“你誤會了。”辛告訴他,“我不會加入結社。我將一直都是冒險者,我已經是諾克斯傭兵團的成員了。”他注意到另一樁事。“你是引路人?薩德波。這是你的代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