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啟明製造廠





迷迷糊糊地穿上工裝服,陳子輕踩著黃球鞋去洗臉架,他把臉湊到毛巾上蹭蹭讓自己清醒點,困頓地拿了洗漱用品放臉盆裡,端著下樓刷牙洗臉。




水塔西北方向,一大溜的水龍頭前沾滿了工人。




陳子輕搜找到第一車間的人向他們走去,他們擠了擠給他騰出位置,笑呵呵地對他打招呼,問他睡得好不好,頭還疼不疼暈不暈,他都回了。




春天的清晨涼涼的。




陳子輕咬住牙刷一通搗鼓就把沫子吐出來,牙齦輕微痠痛嘴裡有點鐵鏽味,他給白瓷缸子打了水喝一大口咕嚕咕嚕吐掉,重複了幾次就抱著盆出來,把位置讓給別人。




職工樓裡的人進進出出擦肩而過,日出東方,陳子輕上著樓梯回頭。




一日之計在於晨,工人們熱情蓬勃,沒有哪個身上有頹廢消極的痕跡,即便他們的穿著色調清一色地單一偏暗。




這個任務世界比現實世界呈現的色彩要鮮豔明亮很多倍。




陳子輕一路迎著招呼聲回到宿舍,他戴上原主的手錶,對著有幾條劃痕的錶盤哈口氣,用指腹蹭了蹭。




六點十五




該出發去廣播站了。




陳子輕將床上的詩詞本夾咯吱窩底下,拿了鑰匙把門鎖上,他想著事情走到拐角處。




門鎖了嗎?應該鎖了吧。




等等,我真的鎖了嗎?




陳子輕不知道這算強迫症還是焦慮症或者老年痴呆,他從小就這樣,總擔心門沒關好,煤氣灶沒關火……不止是出門,晚上睡個覺也擔心這個那個沒關沒鎖,非要反反覆覆確認,根本控制不住。




拐到樓梯口,陳子輕還是忍不住掉頭回去,使勁拽兩下小鎖,沒拽開。




鎖上了。




他走兩步回頭,真的鎖了吧?拉了拉,嗯,鎖了。




然後又走了幾步,再次回頭。




嘖。




陳子輕準備叫個人幫自己作個證,一道人影闖入他的視野,正是他要接近的宗懷棠,他立馬揚手揮動:“宗技術,早上好!”




宗懷棠是來二樓溜達的,他越是上樓費勁,越要折騰,天天如此,絕不慣著他的左腿。




“還沒吃早飯就這麼有勁了。”宗懷棠迎上傷員激奮的叫喊,八成是有什麼目的,他興味地走近。




哪知這人當著他的面摸著鎖拉扯幾下:“你看我門鎖了嗎?”




宗懷棠:?




什麼意思,是不是又給他丟了什麼當等著他上?他理都不理。




陳子輕期盼地望著他。




宗懷棠嫌棄地撇開眼:“鎖了。”




才說完就看到面前的人長舒一口氣,徑自走了。




不管他了。




就這麼把他晾這兒了?




宗懷棠黑著臉去看門鎖,就這還要找人確認,自己眼睛看不到嗎?腦子磕出來的毛病?他興致缺缺地接著溜達。




片刻後,樓下傳來吼聲:“宗技術——”




他頓了頓,腳步一轉,鞋尖抵著走廊護欄,居高臨下地俯視。




剛吃完早飯的陳子輕站在大樹前面,褲子兩邊口袋都鼓了個圓包,裡面裝的雞蛋,他的嘴邊沾著饅頭屑,手裡還拿著半個。




“你等我去廣播站讀完詩,我們一起上班,我有事和你說——”




宗懷棠唇角一扯,到了車間事就涼了嗎,偏要在路上說,還這麼大動靜。他溜達完就下了樓,穿過馬路。




昨天那個女職工推著自行車在路旁等他,滿臉羞澀,雖不白卻很修長的脖子上紮了條絲巾。




玫瑰花的。




宗懷棠一笑,風度翩翩。




騎車經過的工人喊道:“宗技術,你這就走啦,向師傅不是讓你等他一起上班的嗎?”




“他又不是我媳婦,讓我等我就等。”




宗懷棠發出不屑的氣音,在周圍的哈哈大笑聲裡走向年輕女人。




草叢裡的大廣播喇叭發出一段電流聲,電流聲結束後是清潤中帶著激昂笑意的聲音。




“親愛的同志們,早上好!我是第一車間的向師傅,廠廣播站播音現在開始,首先,我為大家朗誦一首艾青的《給太陽》。”




“早晨,我從睡眠中醒來,看見你的光輝就高興”




……




“你新鮮、溫柔、明潔的光輝,照在我久未打開的窗戶上”




……




“於是,我驚喜看見你”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車鈴聲此起彼伏,住家裡的工人像潮水一樣騎著自行車湧入工廠,和住廠裡的工人結伴沿著公路去生產區。




男人騎車哼著歌后面帶著家屬,女人們三四個一群,邊騎車邊拉家常。




“太陽啊,你這不朽的哲人,你把快樂帶給人間”




……




“你把日子鑄成無數金輪,飛旋在古老的荒原上”




在情感充沛的詩歌聲裡,熟人互相打著招呼,尤其是碰到老師傅或者領導,大家態度都會非常的客氣,他們說說笑笑一片歡樂。




新的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