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春江花月夜(小娘子)





“二師兄,你來幫我翻小魚乾。”陳子輕喊道。




“不幫。”魏之恕懶洋洋地用舌尖掠出瓜子仁吃掉,唇一張吐出瓜子皮,“自己的事,自己做,師傅教的。”




話音未落,他聽見小師弟就叫師傅,還真叫過去了。




魏之恕啐了一口:“就寵去吧。”




“早晚寵得無法無天!”




他看著院裡翻個小魚乾翻很久的兩人,直接就將一把瓜子丟進口中,連著皮一起咀嚼著吞嚥下去。




有家屬來抬棺材下葬,魏之恕視而不見,管瓊往頭上插||著碧玉簪子從屋裡出來,叫上他一起,灑著紙錢帶家屬們去墓地。




這個月份,屍體放一日就臭了,三五日下來,那味道沒法形容,棺材抬到日光下,臭味當場發酵。




只有陳子輕不適應,他找藉口溜到豬棚,把豬放出來遛一遛,想著遛到年底肉更紮實。




遛了會豬,黑狗加入進來了,於是陳子輕讓黑狗遛豬,他去找曹秀才嘮嗑,嘮了一會沒見著邢剪那隻大狗來找他,這不合理。




陳子輕回去了。他看見一個白衣女子和邢剪面對面站立,女子背對他,看不見模樣,背影感覺是個美人。




白衣女子忽地抱住了邢剪。




陳子輕腳步一個急剎車,他呆呆站在原地,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喊問:“邢剪,你讓人抱你?”




邢剪後背發涼,腳底卻是麻的,高興昭兒吃味:“昭兒,他是男的!”




陳子輕:“……”




男的?那麼美的仙女身影,竟然是個男的。他蹙起眉心:“男的也不行啊,男的就能抱你啊?”




邢剪推開眼前人:“趙梁成,你,”




“邢師傅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姓孫,孫梁成。”




陳子輕的所有情緒瞬間被驚詫佔據,孫梁成,孫班主?




“賢弟,別來無恙。”孫梁成摘下潔白的面紗拿在手上,微笑著對他揮了揮手。




孫梁成當時把邢剪的心肝寶貝給他送過去的時候出了點變故,小孩兩隻手腕被割了,流了不少血,並非完好無損。孫梁成就沒敢往邢剪面前湊,現在才現身。




屋裡雖然不曬,但也不涼快,陳子輕給他倒水,倒完就忘了,自己一口喝光,而後才若無其事地另外拿個杯子倒了水遞過去:“孫班主,你跟我師傅從前是認識的?”




孫梁成笑而不語。




這就是默認了,陳子輕倒水喝,孫梁成跟邢剪是舊相識,孫梁成在張家待過三日,他被綁去張家就在那期間,會是孫梁成救的他嗎?




陳子輕沒有把內心的想法攤出來,不是什麼事都要了解透徹,有個數就行了。他也沒打聽孫梁成那戲班子哪天離鄉的,下次還來不來這裡表演皮影戲。




“孫班主,你怎麼男扮女裝?”陳子輕打量孫梁成,“酒樓說書的那個是你吧?”




孫梁成點頭:“圖個方便。”




孫班主做男人時溫潤如玉,做女人柔美中透著英氣,都很出眾。




“這是我給你師傅帶的假肢,他不肯要。”孫梁成打開一個包袱,露出裡面的手掌假肢。




陳子輕拿起來摸了摸,不知是用什麼材質做的,比木質的要輕便很多。他眼珠一轉,感激道:“多謝孫班主,我替我師傅收下了。”




孫梁成的聲音裡含著笑意:“你能主?”




少年毫不遲疑:“我能。”




這份斬釘截鐵背後是強大的撐力,另一人給他的。




“那你拿去給他試試。”孫梁成笑著昂首。




陳子輕馬上就抱著新假肢去找邢剪,那傢伙躺在屋裡的床上,錢箱放在胸口,兩手把玩小銅鎖。




“師傅,你試戴一下這個。”陳子輕把假肢遞給邢剪。




“誰讓你拿過來的?”邢剪皺眉,面色黑漆漆的,“不戴,還回去!”




陳子輕二話不說就抓住邢剪的左臂,利索地摘下他那隻木手掌。邢剪要把手抽回來,卻在小徒弟給他擦左手斷掌處的汗液時,頓了頓,胸膛起伏拉長,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




“師傅,你是不是不想欠人情啊?”陳子輕體貼道,“我收的,人情就是我欠下的,跟你沒關係。”




邢剪忍俊不禁,他用新假肢勾了勾小徒弟的下巴,說道:“去和你的孫班主敘舊去吧,師傅躺會。”




新假肢不粗硬,有點接近人的皮膚觸感,陳子輕捉著他的手指摩挲關節:“你不去嗎?”




邢剪翻身:“懶得跟他聊。”




陳子輕奇怪道:“你們不是老朋友嗎?”




邢剪簡明扼要:“不算。”




“那先前你們為什麼裝作不認識?”陳子輕挺在意這個小細節的。




“很多年沒見了,沒話說。”




陳子輕“哦”了一聲,只是沒話說,而不是沒認出來,他抿了下嘴角:“你們之間有共同的秘密,有羈絆。”




邢剪十分有氣魄地大笑起來,陳子輕問他笑什麼,他說:“昭兒,你這醋怎麼吃到現在?”




陳子輕:“……”




“師傅愛你大師姐,愛你二師兄,最愛你,最疼你。”邢剪道,“其他不重要。”




陳子輕撓著劉海把頭轉開,他聽到前半句手心都溼了,差點忘了,原主發現過大師姐的秘密,大師姐想做師孃。




但他沒從管瓊身上看出來蛛絲馬跡啊。




想不通。




陳子輕回到隔壁陪孫梁成說話,他們天南地北地扯著閒篇,都各自避開了一些事,一些人。




孫梁成忽然湊近:“賢弟,要不要我告訴你點,你師傅的小秘密?”




陳子輕正戴著他的面紗好奇地東張西望,聞言就撩開紗巾探頭:“要。”




孫梁成的手指微屈著叩在桌上:“我想想。”




陳子輕等了好一會,以為孫梁成忽悠他的時候,聽見對方道:“你師傅是左撇子。”




“左撇子?”陳子輕一愣。




“嗯。”孫梁成道,“他是左手出意外斷了才開始練的右手,看不出來吧?”




陳子輕搖頭, 看不出來。




孫梁成雲把垂在身前的青絲撥到身後, 他塗著胭脂的唇劃出一個笑容,雲淡風輕道:“你師傅那隻左手,生來就會一手毛筆字。“




陳子輕不假思索:“是瘦金體嗎?”




孫梁成尚未作答,少年就把面紗扔給他,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他挑挑眉,都沒說話,怎麼就走了。




……




陳子輕心跳加速地跑到邢剪床邊,他試圖平息自己,可他做不到,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做不到冷靜淡定,心裡像揣了只兔子,也像有匹馬蘇醒過來,馬蹄焦躁地踢踏著。




邢剪聽見了少年不同尋常的心跳聲,坐起身問:“怎麼了?”




陳子輕不答反問:“邢剪,你的左手會寫字嗎?”




邢剪面不改色:“不會。”




“你騙我,孫班主都跟我說了。”陳子輕把他往床下拉,“你現在就寫給我看。”




邢剪一個頭兩個大:“一定要現在?改天不行?”




“不行。”陳子輕難得強硬。




邢剪頗為新鮮,他靠近小徒弟,炙熱的氣息落了上去:“好,師傅給你寫。”




下了床,拿出筆墨,邢剪習慣性地右手執筆,他在小徒弟的提醒下生疏地換到左手假肢:“你想師傅寫什麼?”




陳子輕沒有說話。




“剛才還興奮得不成樣子,這會又啞巴了。”邢剪按著紙,寫下第一個字,他放下筆甩了甩手腕,重新拿起筆,第二個字的筆鋒明顯流暢許多,到第三個字的時候,根本看不出是用假肢寫的。




陳子輕始終沒發出聲響,直到邢剪停筆,他看著紙上的那行“一生一世一雙人,白首不相離”,嚥了一口唾沫:“你平時寫輓聯怎麼不用左手?”




邢剪看著看紙上那行字的人,麵皮燙熱有些難為情。




陳子輕見邢剪在自顧自地害羞,拍了他一下,他回神道:“右手能寫,為什麼要用左手。”




“那孫班主說你生來就會寫瘦金體,這是怎麼回事?”




邢剪不在意道:“或許是上一世的記憶,我過奈何橋的時候沒喝孟婆湯。”




陳子輕望著紙上的字。




邢剪坐到桌上勉強跟小徒弟平視:“原先你不滿意師傅的字跡,現在怎麼……你喜歡這樣的字?”他大力搔了搔後脖子,“早知道你喜歡,老子肯定,”




陳子輕捂住心口問監護系統:“哥,宿主的感情線儲存起來了,還會有殘留嗎?就你們數據出錯,給我漏了點兒?”




系統:“可能性為零。”




陳子輕以為十拿九穩的猜測被推翻了,他不知所措,被左撇子和瘦金體的牽引不是上個任務的影響嗎?那他怎麼……




“今晚下館子。”




陳子輕被邢剪的聲音拉扯回來,他快速收斂微妙複雜的情緒,問道:“是請孫班主嗎?”




邢剪冷哼:“誰請他。”




“還是請吧。”陳子輕說,“我們帶上秀才,翠兒,還有阿旺,大家都去。”




“都去?”邢剪帶著他的手握住毛筆,在紙上畫押,“你出銀子?那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陳子輕掏袖子,掏出最近沒地兒花的小十個銅板:“這是我的全部。”




邢剪趁小徒弟不注意,迅速將他畫了押的紙藏起來:“胡說,你是義莊最富有的,怎麼會只有這幾個銅板。”




陳子輕下意識去看床頭的錢箱,腦子裡是當初解鎖邢剪這個人物時的信息——錢箱裡面是他的全部家當,是他討師孃的本錢。




邢剪把胸口那枚鑰匙取下來,掛在小徒弟的脖子上面。




陳子輕的衣襟被扒開,兩根骨節突起的手指捏著鑰匙塞了進去,他說:“你給我了,那我借你的三筆銀子,我就直接可以用你的銀子還你?”




邢剪的嗓音裡混著打趣和正經:“還吧,以後師傅要用錢,都找你要。”




陳子輕嘀咕:“我不一定就給。”




邢剪聽到了,他哈哈大笑,捧著小徒弟的腦袋親了幾口,流連忘返地撫|摸那處青藍色的蝴蝶胎記,指腹描摹蝴蝶的輪廓。




小娘子。




師傅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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