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伊 作品
276.第 276 章
第276章
就開業了這一會, 排隊的人幾乎都沒停下來過。
沈美雲笑了笑，“沒錢才是大多數。”
所以後世拼夕夕才能殺出重圍，因為抓住了基層力量。
魯師傅嘆口氣, “真是老了。”他從一開始的觀念便是抓住有錢人, 所以他才重新開了魯家班，賺錢了嗎？
也賺錢了的。
但是, 他們一個月賺的錢，還沒有今天一天賺的多。
光那快餐模式, 前後排隊幾個小時, 少說有幾百人, 就算是人均單價在兩塊來算。
光快餐這一項，就有四位數了。
這還沒算樓上的包間和大堂, 他們雖然人少, 但是架不住單價貴, 一桌子下來基本上在三十到五十不等。
這算下來，也不是一筆少數目。
在看他之前做上門做席面，一次雖然掙的不少, 但是並不是每天都能掙到錢，拋開節假日, 平日大多數都是在家練刀工。
沈美雲, “今天是例外，咱們今天開業不出意外的話, 會是這段時間營業額最高的一天，到了後面便慢慢恢復正常了。”
在開店方面，她顯然比魯師傅老道許多。
魯師傅嗯了一聲，聽到又有客人上一樓，他便主動去廚房, “我去做菜，把飯菜做好吃點，把這批人弄成回頭客。”
沈美雲巴不得。
早上九點開業，一直開門到晚上十點，陸陸續續沒什麼人了以後，沈美雲便招呼大家開始收拾店鋪了。
她則是在前頭盤賬，等全部都算清楚後，點了下今天一天的營業額，在四千六。
對於沈美雲來說，算不上驚豔，但是對於魯師傅來說，他卻是欣喜的，“我們就算是過年最忙的一個月，也掙不到五千塊。”
基本上也才在兩千五左右，這是最高的收入。
沈美雲很淡定，“這四千六里面，其中快餐佔了三千左右，一樓的包間佔了一千多。”
“所以，魯師傅咱們快餐才是翻檯率高的大頭。”
“不過。”她話鋒一轉，“明天營業額一天能維持到三千，已經是極為不錯的了。”
沈美雲猜的是真準，第一天在三千三，第三天在三千，第四天在兩千八，接下來一週都維持在三千出頭。
基本上每天的營業額都固定了，不過逢週末和節假日收益能夠多個五百到一千左右。
眼看著魯家菜飯店步入正軌，沈美雲也跟著鬆口氣，不過，還在發愁她不可能一直在店鋪盯著，肯定還是要培養一個信任得過的店長。
只是這個人選，她手頭著實沒有。
喬麗華和陳銀花她們都在西單市場的服裝檔口，根本騰不開手，不過，正當沈美雲發愁的時候。
外面傳來消息，知青可以返城了，不是靠高考考出來的返城，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哪裡來，回到哪裡去。
這消息如同一滴水濺到了油鍋裡面，瞬間在所有知青的心裡沸騰起來。
不過，很快大家就跟著冷靜了下來，因為第一個消息又傳了出去，結婚帶著孩子的人，是無法返城的。
一個人去，一個人回，城市沒有多餘的戶口，分給其他人。
這一則消息的放出，在那些留在當地結婚生子的知青心頭留下了重重的陰霾。
走。
可是丈夫孩子怎麼辦？
留？
可是不甘心就這樣面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啊。
無數個知青在掙扎，在彷徨該如何做出選擇。
這個時候，沈美雲接到了曹志芳的電話，她很乾脆，“美雲，我要回城了，你能收留我一段時嗎嗎？”
她算是少數比較清醒，也比較狠心的人下鄉九年，沒結婚，沒生子，孤家寡人一個，連帶著回城的手續都辦的格外順利。
沈美雲當然是高興的，她現在身邊是缺人手的，不過她更驚訝，“我聽志英說，你在漠河的生意做的有模有樣，你捨得放棄那邊的市場？？”
曹志芳性格潑辣，嘴巴厲害，是天生做生意的這門料子，她比洪桃生意做的順利許多。
曹志芳聽著沈美雲的詢問，她沉默了下，“美雲，回城是我的執念。”
她為了這一口執念，堅持了十年。
如今可以回城了，別說放棄了這邊市場了，就是前進大隊有金山銀山，她都不會在留下來了。
沈美雲嘆口氣，“那回來，我在北京等你。”
曹志芳熱淚滾滾，“好。”
這一句話她等了十年。
*
知青返鄉潮，一下子在全國蔓延開來。漠河市也不例外，曹志芳在辦完手續後，和胡青梅兩人算是頭一批可以回到北京的人。
只是洪桃卻走不了，她帶著兩個孩子，孩子根本無法在回城名單上寫上去，她想要回城，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拋棄兩個孩子。
自己一個人回去。
這對於洪桃來說，是絕對無法接受的，孩子是她的命。
離別的時候，洪桃提著大袋小袋的行李，送著曹志芳和胡青梅上火車，“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她是平靜的。
但是和她睡在一個炕上的曹志芳卻知道，自從知青可以回城的消息下來，洪桃已經有一週沒有睡著了，每天晚上，她都在翻來覆去。
她想回城，但是她捨不得放棄孩子。
回城和孩子她只能選擇一種，她選擇了後者。
曹志芳心裡難受，這麼些年來她們住在一個屋裡面，彼此經歷過最難的時候，互相扶持下去。
她拉著洪桃的手，眼眶紅紅，“桃子姐，你別急，等我回到北京後，問問美雲看有沒有其他法子。”
“美雲很厲害的，她一定會有辦法的。”
洪桃笑了笑，常年的勞作外加一個女人養著兩個孩子，讓她的面容滄桑疲憊了不少，但是此刻她卻是坦然的。
“不要在麻煩美雲了，你回去讓她幫忙安排，已經是給人家找了天大的麻煩。”
見曹志芳眼眶紅紅，她反而去安慰對方，“志芳，你把手裡的那批貨，和之前的那些顧客都留給我，我已經很感激了。”
她有了生存下去的本事，能夠養活孩子，這就滿足了。
曹志芳搖搖頭，“桃子姐，你就記住我一句話，不管那個狗男人如何求你，你都不要留下來。”
她眼神堅定帶著狠辣，“我們生來就是北京人，就是死也要死在北京。”
“誰讓你留下來，誰就是你的仇人！”
曹志芳一直都是心性堅定的，她也知道自己要什麼，不然她也不會在別人都選擇在當地成家的時候，她卻一直堅守下去。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終於等到了這天。
洪桃點了點頭，“我曉得。”
她想了想，“周知青那邊——”周知青便是周衛民。
提起周衛民，曹志芳臉色複雜，她想到三天前的兩人一場談話。
“你們走吧，我不走了。”
曹志芳是知道周衛民有多想回北京的，“為什麼？”
周衛民苦澀道，“紅英懷孕了。”紅英便是他三年前結婚的妻子，叫陳紅英，是大隊會計家的女兒。
只是，兩人結婚三年都未懷孕，剛好上個月這陳紅英懷孕，這個月知青返城的消息就傳了過來。
他要回城，勢必要拋棄懷孕的陳紅英。
這等於是殺了對方！
曹志芳嘆口氣，也敬重周衛民是個漢子。
她低聲道，“那你保重。”
想起來那一場談話，曹志芳搖搖頭，“桃子姐，周知青那邊你不用管，他自己心裡有主意。”
這注意洪桃明白，無非是和他一樣，有了羈絆無法離開。
曹志芳踏上火車的時候，她看著車窗外那蒼茫的黑土地，這裡埋葬了她十年的青春。
她曾經哭過，逃過，後悔過，好在她堅持了下來。
如今，她再次踏上了回北京的火車。
曹志芳笑著笑著就哭了。
*
漠河勝利公社，金家小院子，氣氛低迷。
此刻，屋內只有金六子和姚志英兩人，顯然家裡的其他人，都被金六子給安排出去了。
“志英，你想回去嗎？”
金六子的聲有些沙啞，自從知青可以回城的消息傳來後，他也幾天沒有睡著。
他想要志英走，他又怕志英走。
彷徨了一個星期後。
終於有了這一場談話。
回去啊。
姚志英神色悵惘，回到生她養她的地方，回去滿是家鄉話的地方，回去一睜眼就能吃到熟悉飯菜的地方。
想回去嗎？
當然想的。
可是，姚志英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她還有丈夫孩子，她已經在漠河市紮根了。
她苦笑了下，“六哥，你在胡說什麼呢？”
“你在哪，小金寶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他們一家人要團團圓圓，整整齊齊的啊。
聽到這話，金六子驟然繃不住了，那麼高大的一個男人，抱著姚志英就昂的一聲哭了出來。
姚志英給他擦淚，“哭什麼？我又不走。”
金六子沉默了下，他看著姚志英的一張臉，她不年輕了，臉上也有了歲月操勞的痕跡，但是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柔美。
哪怕是落在最低處，姚志英身上也有一種從容，做什麼事情都慢慢的 ，這讓她和大家的氣質都不一樣。
那是曾經大家閨秀骨子裡面所帶來的。
金六子凝視著她，一雙眸子明明滅滅，像是終於做了決定，“志英，我們離婚吧。”
這話一落。
屋內驟然安靜了下去。
姚志英滿臉驚愕，“六哥，你說什麼？”
“我們離婚。”
金六子重複。
這一次姚志英聽的清清楚楚，她揚起手就要給他一巴掌，但是那揚起的手在離金六子臉還有一釐米的時候，又停頓了下去。
姚志英閉了閉眼，蜷縮起了手指，聲音微微發抖的質問，“金六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金六子，“我知道。”
“志英，你不屬於漠河。”
“我不能毀了你。”
他做不到像是其他男人一樣，拿孩子去要挾妻子，也做不到把妻子綁在家裡，當成畜生一樣關起來。
就為了讓對方錯過回城的時間。
金六子啊。
他不是個好人，但他是個男人。
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一個希望妻子過的比自己好的男人。
“志英，你生來就是北京人，回到你該回去的地方。”金六子垂著眼，他不敢去看姚志英的眼睛，聲音微微發抖，“離婚了，你走，把小金寶留下，我這輩子就只有她一個女兒。”
他不會在娶妻，也不會在生孩子。
他會守著小金寶，陪著她長大。
姚志英的兩行熱淚唰的一下子就滾落下來，她撲打在金六子的身上，“金六子，你個傻子。”
“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誰家男人拼命把媳婦往外送的？
被姚志英撲著打，金六子也不還手，不吭氣。
氣氛僵持了下去。
姚志英用著袖子擦擦淚，“金六子，你真的要跟我離婚？”
金六子嗯了一聲。
姚志英氣的摔門，“你等著。”
她跑了出去，一時之間不知道去哪裡了，她在漠河紮根了，這裡是她的家。
離了家，她無處可去。
姚志英深吸一口氣，去了託兒所，隔著玻璃看了一眼小金寶，她的女兒今年四歲了。
有著紅紅的小臉蛋，甜美的笑容，會奶聲奶氣喊媽媽，跟個小太陽一樣。
她捨得拋棄小金寶獨自回城嗎？
答案是否定的。
姚志英思來想去，金六子這人最是一根筋，他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這個男人現在一心要和她離婚。
不行。
她不能坐以待斃。
但是姚志英又想不到好的辦法，在街頭亂走的時候，剛好走到小賣部，看到那玻璃櫃子上放著的電話機子。
姚志英猶豫了下，藉著人家電話，打了過去。
那邊電話響了三聲。
“誰啊？”
“陳姨，我找美雲。”
也是巧，沈美雲剛好半路回來拿貨，陳秋荷就朝著外面招呼一聲，“美雲，志英找你。”
沈美雲在拖貨往西單市場送，她聞言洗了手，就接過電話，“志英，怎麼了？”
姚志英聽到沈美雲的聲音，就哭了起來，“美雲，六哥要和我離婚。”
沈美雲眉一蹙，“為什麼？”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姚志英和金六子兩人感情很好的。
姚志英吸著氣，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沈美雲聽了，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志英，如果六哥像是別的男人那樣，把你鎖在家裡，不讓你回城，你會怎麼樣？”
姚志英也顧不得哭了，柳眉一豎，“他敢！”
她這人也有反骨，若是金六子真不讓她走，她反而還要離開的。
因為這一件事，她就能看出來這個男人關鍵時刻自私的很。
但是，金六子不是。
沈美雲便說了，“通過這件事，你也能看出來，六哥這人不錯。”
“其實，事情不難解決。”
她這話一說，姚志英眼睛一亮，“怎麼解決？”她現在覺得自己就是個無頭蒼蠅，怎麼做都不對。
沈美雲，“六哥要和你離婚，你們就離唄，把婚一離，回城證拿到手，找到北京這邊的知青辦接收後，你讓六哥帶著金寶一起回北京。”
“什麼？”
姚志英呆了下。
“他們可以跟著我一起回嗎？”
沈美雲嗯了一聲，“大多數人回不來有兩個原因，第一是沒有接收戶口的單位，第一是來了北京沒有工作，也無法生存下去。”：
“但是這種情況對你們來說不存在，戶口的問題暫時放著，現在政策放開後，大家都是可以走動的，唯一的問題，就是你們可能暫時會異地分開，但是這個影響不大，你和六哥做起生意來，本來就是經常異地，至於第一就是工作問題了，六哥是做生意的人，不要工作也沒關係。”
姚志英沒想到對於自己來說，天大的問題，到了沈美雲那就輕飄飄的解決了。
這讓她十分感激，“美雲，我去和六哥商量下。”
沈美雲嗯了一聲，倒是忘記一點，她補充道，“你可以先和六哥離婚，以後在回北京復婚。”
離婚在復婚，至於這裡面怎麼操作，到時候無非是找點關係送點禮，都不是大問題。
姚志英眼睛一亮，“成，美雲，有結果我和你說。”
姚志英掛了電話匆匆往家裡趕，她回去後第一句話便是，“六哥，我們離婚吧？”
金六子，“？”
這一幕突然來的時候，他好難受。
金六子壓下心底的苦澀，“你同意了？”
姚志英看著這樣的金六子，突然就起了逗他的心思，“不是你跟我說，要離婚嗎？怎麼我現在答應了，你怎麼臉色跟苦瓜一樣？”
金六子不吭氣。
他扭過頭揹著姚志英。
姚志英噗嗤一聲笑了，抬手揉他臉，“之前叫囂著跟我離婚的勇氣呢？”
被揉了的金六子也不吱聲。
決定歸決定，真當這一天來臨的時候，金六子嘴裡就跟吃了黃連一樣，苦的說不出。
他也知道，放手是對的，但是看到媳婦的笑臉，他就難受的想哭。
姚志英雙手抱胸，笑的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是個口是心非的男人。”
“我要離的時候，傻眼了吧。”
“好了好了。”眼看著金六子又要哭了，姚志英便不在逗他了，“我去問了美雲，找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嗖的一下子，金六子就把頭扭了過來，“怎麼說？”
這激動的樣子，讓姚志英又笑了起來，“美雲說，讓我們先離婚，我先把回城名單拿到手，你和金寶隨著我一起回北京。”
“沒有戶口也不礙事，反正你是做生意的，天南海北的跑，至於工作就更不擔心了，咱們自己做生意賺錢，不指望單位養活。”
“她還說了，等你和我一起回北京了，在活動下在復婚好了。”
金六子是生意人，他腦子本來就活泛，被沈美雲這一點撥，他當即腦袋就清明瞭幾分。
他在屋內踱步。
“你讓我想想。”
姚志英也沒打擾他，自己轉頭去託兒所接孩子了。
等她帶著小金寶回來後，金六子已經考慮清楚了，“我們先離婚，你先回北京，我和小金寶後面再去找你。”
姚志英垂眼，“六哥，那你想好了嗎？這樣就要放棄漠河的市場了。”
還有他在外面打拼的市場。
金六子搖頭，“不會。”
姚志英納悶地看著他。
“我沒有北京戶口，本來就是盲流人員，所以我在北京待不久，剛好漠河這邊的生意可以繼續撿起來。”
“無非是沒有之前那般方便而已。”
但是有舍有得，比起之前，這已經算是圓滿的法子了。
姚志英也覺得這個辦法可行，“那就先這樣安排。”
他們兩人的速度很快，先是去民政所領了離婚證，姚志英拿著離婚證去了生產隊，找到老支書領了回城的單子。
只是，姚志英去找老支書的時候，老支書欲言又止，“姚知青，雖然我不該說，但是你的愛人確實是個不錯的人。”
你這般走了，怕是將來會後悔。
姚志英拿著單子，她笑了笑，“我知道您的意思，我先回北京，到時候我愛人和孩子一起在去北京找我。”
這話老支書也不知道相信了沒有。
實在是為了回城的知青，說這話的人不少，但是沒有一個回頭的。
老支書嘆了口氣，他到底是沒在多說什麼。
等姚志英走了以後，胡奶奶問他，“你不相信姚知青的話？”
老支書搖搖頭，“最難測的是人心。”
“不管是誰回城，看到那花花花世界，想讓他們在回來窮山溝溝，難，這個很難。”
他揹著手，踱步在院子裡面，瞧著那背都佝僂了幾分。
姚知青不是第一對。
也不會是最後一對。
*
拿到了回城單後，接下來就順利了，姚志英恢復了單身的情況，一切手續遞交上去，幾乎沒有任何阻攔就辦了下來。
三天後，姚志英收拾了行李，她先回北京，金六子和小金寶，以及姚志軍過來送她。
因為提前得知了情況，所以三人的情緒倒還算是穩定。
姚志英朝著他們說道，“我先回去探探情況，看下咱們家之前的房子，還能要回來不。”
“若是要不回來，我就先找個地方住等紮根後，你和你姐夫他們一起回來。”
姚志軍還有個把月就高考了，這個時候也走不了，姚志英按理說不能現在離開的，但是她提前回去探路，把北京都安排好。
這樣姚志軍後面才有保證。
姚志軍嗯了一聲，就是來送姐姐離開，他都帶著書本的，復讀的三年，他壓力比誰都大。
勢必要去考北京醫科大學。
“姐，你路上注意安全。”
姚志英點頭，又低頭去看小金寶，因為提前交代過，所以小金寶並沒有哭，只是抱著姚志英的腿，“媽媽，媽媽，你要早點回來看我呀。”
姚志英和金六子常年在外做生意，所以經常不在家，小金寶也都習慣了。
姚志英親了親，小金寶的臉，這才跟著離開。
等她離開後。
姚志軍把書本收了起來，一十歲的他下巴有了一層青胡茬，“姐夫，你就不怕我姐不回來了嗎？”
像是他姐夫這種，肯放知青妻子回家的，姚志軍還是第一次見。
金六子眉一揚，一巴掌拍在姚志軍的腦袋上，“她不回來，我就不會去找她嗎？”
“在說了，你姐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知道嗎？”
“我都相信她，你不相信她？”又是一巴掌打在姚志軍的頭上，姚志軍頓時不吱聲了。
看來是他多事了。
*
第一批先回到北京的知青是曹志芳和胡青梅，下了火車站後，曹志芳便和胡青梅告別了。
胡青梅要回家。
曹志芳則是直接投奔沈美雲，她和家裡的關係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她只知道一件事，自己這會回去絕對不會受到家裡人的歡迎，反而還打破平衡。
既然，這樣回去也沒意思，還不如跟著沈美雲好好搞錢算了。
和胡青梅告別後，曹志芳便拿著沈美雲給的地址，直奔過去，她到的時候，沈美雲不在家，倒是陳秋荷在家。
陳秋荷安排她先住下來，被曹志芳給拒絕了，“陳姨，我已經找好招待所了，晚上去招待所休息，我就是先來找下美雲，看下是個什麼工作。”
等這邊工作妥了以後，她就去知青辦和街道辦把戶口的事情給落實了。
見她如此堅持，陳秋荷也沒勉強，進屋給曹志芳下了一碗陽春麵，這一次曹志芳倒是沒客氣。
沈美雲下午一點多回來的，在得到曹志芳回來的消息，她便把飯店的事情交代了出去，直接回家。
再次見到曹志芳，沈美雲也有些激動，她上前給了曹志芳一個大擁抱，“歡迎回家。”
曹志芳眼眶一熱，鼻頭髮酸，“噯。”
知青之間的感情是不一樣的，經歷過困苦和挫折，在那一段艱苦歲月裡面，他們相依為命，如今守得雲開見月明，在北京再次團聚，這比什麼都珍貴。
良久後。
沈美雲鬆開手，拉著她坐下，“你現在是怎麼打算的？”
曹志芳，“跟著你幹了。”
她也是個直脾氣，便倒豆子一樣說出來，“我打算先來你這裡確認下工作有了以後，在拿著回城單去知青辦和街委會。”
沈美雲，“先休息休息？我明天帶你去飯店看看？”
曹志芳搖頭，“不了，我在車上都睡好了，現在帶我去看下？”
她真是一分鐘時間都不想浪費。
沈美雲，“那也成。”
待曹志芳把東西都放好後，她便領著曹志芳去了魯家菜，這會已經是兩點多了，過了飯店的高峰期。
所以飯店內用飯的人也不算多。
“這是你開的啊？”
曹志芳到底是沒忍住問了一句。
沈美雲，“也不算，是和人合夥開的。”
曹志芳眼睛發亮，“我就知道我抱你這條大腿是抱對了。”她上去就摟著沈美雲，“不行，我以後要跟著你吃香喝辣的。”
沈美雲，“可別。”
“你進來了還是要和大家一起考核，有能力的人才能競選店長的位置。”
她其實一開始便打算把曹志芳往店長方向培養的，但是店裡面還有其他服務員，沈美雲想著還是公平競爭好了。
曹志芳眉一揚，“你放心，我肯定不會給你丟臉。”
沈美雲是知道曹志芳的性格的，爭強好勝，掐尖要強，這種人在職場上才好混出頭。
她領著她上了三樓都看完後，這才說道，“基本上就是這麼一個情況了，等你那邊把戶口這些都落好了以後，就可以過來任職了。”
曹志芳恨不得抱著沈美雲親上幾口還好。
“你真是比我親媽還好。”
她親媽對她都沒這般上心的。
沈美雲斜眼她，“我可沒這麼大的閨女。”
曹志芳也不生氣，張著一張大嘴傻笑。
敲定了工作後，曹志芳便拿著行李，去了知青辦辦完手續後，又回到街委會把戶口給轉了進去。
只是，轉戶口的時候，勢必要經過家裡人的同意。
曹志芳其實不太想讓父母知道她回來了，十年的時間，在久的親情期盼的次數多了，也就淡了。
只是，她要落戶便繞不開父母。
最後還是和父母聯繫上了，曹母看到女兒回來，抱著她就是失聲痛哭，曹志芳以為自己會感動的，但是實際上更多的卻是麻木。
她早都過了在期待親情的年紀了。
三十一歲的她，人生已經走了半截了，她很冷靜，“媽，我回來把戶口暫時落下。”
這話一落，曹母哭聲一頓，她頓時支支吾吾，“這恐怕不太好弄。”
女兒戶口落下來，勢必要搶她手裡的工作，到時候兒媳婦和小女兒，都要鬧騰起來。
在說了，女兒三十多了還沒嫁人，回到家待著到時候曹家的臉都要被丟完了。
曹志芳哪怕是知道父母的態度，這會心裡也有些涼，“我不搶你的工作，也不住家裡，我就把戶口暫時落在曹家，等我那邊工作穩定後，便會把戶口遷出去。”
這話一落，曹母頓時驚愕道，“暫時遷回來？你找到工作了？”不是說知青辦的工作特別緊俏嗎？
從外省回北京的知青多，不知道多少知青在排隊等著知青辦安排工作。
曹志芳不欲多說，她嗯了一聲，“工作定了。”
曹母想問在哪裡，畢竟，北京的工作可是很難的。
曹志芳含糊過去，“我就問你一句話，戶口暫時能讓我落下嗎？”
若是能，她就辦，若是不能，就當她沒有回來過。
曹母支支吾吾，“這個我要和你爸，還有你哥和嫂子商量。”
曹志芳閉了閉眼，“我知道了。”
她提著行李就走，“你就當我死在了漠河吧。”
從來沒有回來過。
曹母一聽這，眼淚頓時下來了，她想要追上去，但是追到一半，權衡利弊後又停了下來。
她哭著說，“志芳啊，別怪媽媽狠心啊，現在家裡真的不能在多一個人了。”
多一個人到時候又要鬧翻天。
十年前曹志芳插隊下鄉的時候，就是被家裡放棄的那個。
十年後，曹志芳從知青點回來，她還是被放棄的那個。
曹志芳捏著行李，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她早該知道的，但是在這一刻，心裡還是會痛的厲害。
她沒去找沈美雲，而是自己找了個招待所先住了下來，好在知青辦給她辦的手續還在。
不然，她連招待所都住不下。
等隔天她去找沈美雲的時候，曹志芳已經調整好了情緒，“美雲，我想問下飯店這邊能掛戶口嗎？”
沈美雲愣了下，瞬間就明白了，她回去落戶的時候肯定不順利。
她搖頭，“飯店是私人的，不是公家的，所以無法落戶。”接著，她話鋒一轉，“不過，你可以去知青點打聽下，我記得應該是有個集體戶口的，實在不行你先落個集體戶口。”
這也是個注意，曹志芳嗯了一聲，她聲音有些低落，“那我要在請一天假了。”
她還以為今天就能上班呢。
誰能想到呢，政策允許她回京，知青辦也同意她回來，結果卻被至親的家人給攔在了門外。
“沒關係，不急著這兩天的。”
沈美雲朝著她低聲道，“志芳，沒和家裡人聯繫，也不是件壞事。
見曹志芳看過來。
沈美雲也沒瞞著，“麗華回來兩年了，她都沒和喬家人聯繫過。”
甚至，喬家人都不知道。
有些人不配當家人。
既然這樣，這種關係還不如斷了的好。
曹志芳聽完，她喃喃道，“你說的對。”
“麗華也比我果斷。”
她還抱著一絲幻想，而喬麗華從一開始便看的很清楚。
沈美雲安慰她，低聲，“咱們在漠河那麼多苦都吃過來了，如今再次回來是過好日子的，不說別的，先掙錢，自己兜裡面有錢，比誰都可靠。”
親爹親孃親生的孩子。
都趕不上兜裡面的那幾個錢牢靠。
有錢了誰都會對你好，沒錢了，就是親爹親孃都會嫌棄。
曹志芳知道這個理，但是她以前一直都沒認清，她揉了揉臉，“是要掙錢，掙錢比什麼都重要。”
話還未落，沈美雲家裡的電話就再次響了起來。
沈美雲有些詫異，這個點誰會給她打電話？
她接了起來，示意曹志芳先別說話，話筒剛拿到手，那邊就傳來一陣歡喜的聲音，“美雲，我回北京了！！！”,
就開業了這一會, 排隊的人幾乎都沒停下來過。
沈美雲笑了笑，“沒錢才是大多數。”
所以後世拼夕夕才能殺出重圍，因為抓住了基層力量。
魯師傅嘆口氣, “真是老了。”他從一開始的觀念便是抓住有錢人, 所以他才重新開了魯家班，賺錢了嗎？
也賺錢了的。
但是, 他們一個月賺的錢，還沒有今天一天賺的多。
光那快餐模式, 前後排隊幾個小時, 少說有幾百人, 就算是人均單價在兩塊來算。
光快餐這一項，就有四位數了。
這還沒算樓上的包間和大堂, 他們雖然人少, 但是架不住單價貴, 一桌子下來基本上在三十到五十不等。
這算下來，也不是一筆少數目。
在看他之前做上門做席面，一次雖然掙的不少, 但是並不是每天都能掙到錢，拋開節假日, 平日大多數都是在家練刀工。
沈美雲, “今天是例外，咱們今天開業不出意外的話, 會是這段時間營業額最高的一天，到了後面便慢慢恢復正常了。”
在開店方面，她顯然比魯師傅老道許多。
魯師傅嗯了一聲，聽到又有客人上一樓，他便主動去廚房, “我去做菜，把飯菜做好吃點，把這批人弄成回頭客。”
沈美雲巴不得。
早上九點開業，一直開門到晚上十點，陸陸續續沒什麼人了以後，沈美雲便招呼大家開始收拾店鋪了。
她則是在前頭盤賬，等全部都算清楚後，點了下今天一天的營業額，在四千六。
對於沈美雲來說，算不上驚豔，但是對於魯師傅來說，他卻是欣喜的，“我們就算是過年最忙的一個月，也掙不到五千塊。”
基本上也才在兩千五左右，這是最高的收入。
沈美雲很淡定，“這四千六里面，其中快餐佔了三千左右，一樓的包間佔了一千多。”
“所以，魯師傅咱們快餐才是翻檯率高的大頭。”
“不過。”她話鋒一轉，“明天營業額一天能維持到三千，已經是極為不錯的了。”
沈美雲猜的是真準，第一天在三千三，第三天在三千，第四天在兩千八，接下來一週都維持在三千出頭。
基本上每天的營業額都固定了，不過逢週末和節假日收益能夠多個五百到一千左右。
眼看著魯家菜飯店步入正軌，沈美雲也跟著鬆口氣，不過，還在發愁她不可能一直在店鋪盯著，肯定還是要培養一個信任得過的店長。
只是這個人選，她手頭著實沒有。
喬麗華和陳銀花她們都在西單市場的服裝檔口，根本騰不開手，不過，正當沈美雲發愁的時候。
外面傳來消息，知青可以返城了，不是靠高考考出來的返城，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哪裡來，回到哪裡去。
這消息如同一滴水濺到了油鍋裡面，瞬間在所有知青的心裡沸騰起來。
不過，很快大家就跟著冷靜了下來，因為第一個消息又傳了出去，結婚帶著孩子的人，是無法返城的。
一個人去，一個人回，城市沒有多餘的戶口，分給其他人。
這一則消息的放出，在那些留在當地結婚生子的知青心頭留下了重重的陰霾。
走。
可是丈夫孩子怎麼辦？
留？
可是不甘心就這樣面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啊。
無數個知青在掙扎，在彷徨該如何做出選擇。
這個時候，沈美雲接到了曹志芳的電話，她很乾脆，“美雲，我要回城了，你能收留我一段時嗎嗎？”
她算是少數比較清醒，也比較狠心的人下鄉九年，沒結婚，沒生子，孤家寡人一個，連帶著回城的手續都辦的格外順利。
沈美雲當然是高興的，她現在身邊是缺人手的，不過她更驚訝，“我聽志英說，你在漠河的生意做的有模有樣，你捨得放棄那邊的市場？？”
曹志芳性格潑辣，嘴巴厲害，是天生做生意的這門料子，她比洪桃生意做的順利許多。
曹志芳聽著沈美雲的詢問，她沉默了下，“美雲，回城是我的執念。”
她為了這一口執念，堅持了十年。
如今可以回城了，別說放棄了這邊市場了，就是前進大隊有金山銀山，她都不會在留下來了。
沈美雲嘆口氣，“那回來，我在北京等你。”
曹志芳熱淚滾滾，“好。”
這一句話她等了十年。
*
知青返鄉潮，一下子在全國蔓延開來。漠河市也不例外，曹志芳在辦完手續後，和胡青梅兩人算是頭一批可以回到北京的人。
只是洪桃卻走不了，她帶著兩個孩子，孩子根本無法在回城名單上寫上去，她想要回城，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拋棄兩個孩子。
自己一個人回去。
這對於洪桃來說，是絕對無法接受的，孩子是她的命。
離別的時候，洪桃提著大袋小袋的行李，送著曹志芳和胡青梅上火車，“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她是平靜的。
但是和她睡在一個炕上的曹志芳卻知道，自從知青可以回城的消息下來，洪桃已經有一週沒有睡著了，每天晚上，她都在翻來覆去。
她想回城，但是她捨不得放棄孩子。
回城和孩子她只能選擇一種，她選擇了後者。
曹志芳心裡難受，這麼些年來她們住在一個屋裡面，彼此經歷過最難的時候，互相扶持下去。
她拉著洪桃的手，眼眶紅紅，“桃子姐，你別急，等我回到北京後，問問美雲看有沒有其他法子。”
“美雲很厲害的，她一定會有辦法的。”
洪桃笑了笑，常年的勞作外加一個女人養著兩個孩子，讓她的面容滄桑疲憊了不少，但是此刻她卻是坦然的。
“不要在麻煩美雲了，你回去讓她幫忙安排，已經是給人家找了天大的麻煩。”
見曹志芳眼眶紅紅，她反而去安慰對方，“志芳，你把手裡的那批貨，和之前的那些顧客都留給我，我已經很感激了。”
她有了生存下去的本事，能夠養活孩子，這就滿足了。
曹志芳搖搖頭，“桃子姐，你就記住我一句話，不管那個狗男人如何求你，你都不要留下來。”
她眼神堅定帶著狠辣，“我們生來就是北京人，就是死也要死在北京。”
“誰讓你留下來，誰就是你的仇人！”
曹志芳一直都是心性堅定的，她也知道自己要什麼，不然她也不會在別人都選擇在當地成家的時候，她卻一直堅守下去。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終於等到了這天。
洪桃點了點頭，“我曉得。”
她想了想，“周知青那邊——”周知青便是周衛民。
提起周衛民，曹志芳臉色複雜，她想到三天前的兩人一場談話。
“你們走吧，我不走了。”
曹志芳是知道周衛民有多想回北京的，“為什麼？”
周衛民苦澀道，“紅英懷孕了。”紅英便是他三年前結婚的妻子，叫陳紅英，是大隊會計家的女兒。
只是，兩人結婚三年都未懷孕，剛好上個月這陳紅英懷孕，這個月知青返城的消息就傳了過來。
他要回城，勢必要拋棄懷孕的陳紅英。
這等於是殺了對方！
曹志芳嘆口氣，也敬重周衛民是個漢子。
她低聲道，“那你保重。”
想起來那一場談話，曹志芳搖搖頭，“桃子姐，周知青那邊你不用管，他自己心裡有主意。”
這注意洪桃明白，無非是和他一樣，有了羈絆無法離開。
曹志芳踏上火車的時候，她看著車窗外那蒼茫的黑土地，這裡埋葬了她十年的青春。
她曾經哭過，逃過，後悔過，好在她堅持了下來。
如今，她再次踏上了回北京的火車。
曹志芳笑著笑著就哭了。
*
漠河勝利公社，金家小院子，氣氛低迷。
此刻，屋內只有金六子和姚志英兩人，顯然家裡的其他人，都被金六子給安排出去了。
“志英，你想回去嗎？”
金六子的聲有些沙啞，自從知青可以回城的消息傳來後，他也幾天沒有睡著。
他想要志英走，他又怕志英走。
彷徨了一個星期後。
終於有了這一場談話。
回去啊。
姚志英神色悵惘，回到生她養她的地方，回去滿是家鄉話的地方，回去一睜眼就能吃到熟悉飯菜的地方。
想回去嗎？
當然想的。
可是，姚志英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她還有丈夫孩子，她已經在漠河市紮根了。
她苦笑了下，“六哥，你在胡說什麼呢？”
“你在哪，小金寶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他們一家人要團團圓圓，整整齊齊的啊。
聽到這話，金六子驟然繃不住了，那麼高大的一個男人，抱著姚志英就昂的一聲哭了出來。
姚志英給他擦淚，“哭什麼？我又不走。”
金六子沉默了下，他看著姚志英的一張臉，她不年輕了，臉上也有了歲月操勞的痕跡，但是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柔美。
哪怕是落在最低處，姚志英身上也有一種從容，做什麼事情都慢慢的 ，這讓她和大家的氣質都不一樣。
那是曾經大家閨秀骨子裡面所帶來的。
金六子凝視著她，一雙眸子明明滅滅，像是終於做了決定，“志英，我們離婚吧。”
這話一落。
屋內驟然安靜了下去。
姚志英滿臉驚愕，“六哥，你說什麼？”
“我們離婚。”
金六子重複。
這一次姚志英聽的清清楚楚，她揚起手就要給他一巴掌，但是那揚起的手在離金六子臉還有一釐米的時候，又停頓了下去。
姚志英閉了閉眼，蜷縮起了手指，聲音微微發抖的質問，“金六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金六子，“我知道。”
“志英，你不屬於漠河。”
“我不能毀了你。”
他做不到像是其他男人一樣，拿孩子去要挾妻子，也做不到把妻子綁在家裡，當成畜生一樣關起來。
就為了讓對方錯過回城的時間。
金六子啊。
他不是個好人，但他是個男人。
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一個希望妻子過的比自己好的男人。
“志英，你生來就是北京人，回到你該回去的地方。”金六子垂著眼，他不敢去看姚志英的眼睛，聲音微微發抖，“離婚了，你走，把小金寶留下，我這輩子就只有她一個女兒。”
他不會在娶妻，也不會在生孩子。
他會守著小金寶，陪著她長大。
姚志英的兩行熱淚唰的一下子就滾落下來，她撲打在金六子的身上，“金六子，你個傻子。”
“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誰家男人拼命把媳婦往外送的？
被姚志英撲著打，金六子也不還手，不吭氣。
氣氛僵持了下去。
姚志英用著袖子擦擦淚，“金六子，你真的要跟我離婚？”
金六子嗯了一聲。
姚志英氣的摔門，“你等著。”
她跑了出去，一時之間不知道去哪裡了，她在漠河紮根了，這裡是她的家。
離了家，她無處可去。
姚志英深吸一口氣，去了託兒所，隔著玻璃看了一眼小金寶，她的女兒今年四歲了。
有著紅紅的小臉蛋，甜美的笑容，會奶聲奶氣喊媽媽，跟個小太陽一樣。
她捨得拋棄小金寶獨自回城嗎？
答案是否定的。
姚志英思來想去，金六子這人最是一根筋，他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這個男人現在一心要和她離婚。
不行。
她不能坐以待斃。
但是姚志英又想不到好的辦法，在街頭亂走的時候，剛好走到小賣部，看到那玻璃櫃子上放著的電話機子。
姚志英猶豫了下，藉著人家電話，打了過去。
那邊電話響了三聲。
“誰啊？”
“陳姨，我找美雲。”
也是巧，沈美雲剛好半路回來拿貨，陳秋荷就朝著外面招呼一聲，“美雲，志英找你。”
沈美雲在拖貨往西單市場送，她聞言洗了手，就接過電話，“志英，怎麼了？”
姚志英聽到沈美雲的聲音，就哭了起來，“美雲，六哥要和我離婚。”
沈美雲眉一蹙，“為什麼？”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姚志英和金六子兩人感情很好的。
姚志英吸著氣，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沈美雲聽了，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志英，如果六哥像是別的男人那樣，把你鎖在家裡，不讓你回城，你會怎麼樣？”
姚志英也顧不得哭了，柳眉一豎，“他敢！”
她這人也有反骨，若是金六子真不讓她走，她反而還要離開的。
因為這一件事，她就能看出來這個男人關鍵時刻自私的很。
但是，金六子不是。
沈美雲便說了，“通過這件事，你也能看出來，六哥這人不錯。”
“其實，事情不難解決。”
她這話一說，姚志英眼睛一亮，“怎麼解決？”她現在覺得自己就是個無頭蒼蠅，怎麼做都不對。
沈美雲，“六哥要和你離婚，你們就離唄，把婚一離，回城證拿到手，找到北京這邊的知青辦接收後，你讓六哥帶著金寶一起回北京。”
“什麼？”
姚志英呆了下。
“他們可以跟著我一起回嗎？”
沈美雲嗯了一聲，“大多數人回不來有兩個原因，第一是沒有接收戶口的單位，第一是來了北京沒有工作，也無法生存下去。”：
“但是這種情況對你們來說不存在，戶口的問題暫時放著，現在政策放開後，大家都是可以走動的，唯一的問題，就是你們可能暫時會異地分開，但是這個影響不大，你和六哥做起生意來，本來就是經常異地，至於第一就是工作問題了，六哥是做生意的人，不要工作也沒關係。”
姚志英沒想到對於自己來說，天大的問題，到了沈美雲那就輕飄飄的解決了。
這讓她十分感激，“美雲，我去和六哥商量下。”
沈美雲嗯了一聲，倒是忘記一點，她補充道，“你可以先和六哥離婚，以後在回北京復婚。”
離婚在復婚，至於這裡面怎麼操作，到時候無非是找點關係送點禮，都不是大問題。
姚志英眼睛一亮，“成，美雲，有結果我和你說。”
姚志英掛了電話匆匆往家裡趕，她回去後第一句話便是，“六哥，我們離婚吧？”
金六子，“？”
這一幕突然來的時候，他好難受。
金六子壓下心底的苦澀，“你同意了？”
姚志英看著這樣的金六子，突然就起了逗他的心思，“不是你跟我說，要離婚嗎？怎麼我現在答應了，你怎麼臉色跟苦瓜一樣？”
金六子不吭氣。
他扭過頭揹著姚志英。
姚志英噗嗤一聲笑了，抬手揉他臉，“之前叫囂著跟我離婚的勇氣呢？”
被揉了的金六子也不吱聲。
決定歸決定，真當這一天來臨的時候，金六子嘴裡就跟吃了黃連一樣，苦的說不出。
他也知道，放手是對的，但是看到媳婦的笑臉，他就難受的想哭。
姚志英雙手抱胸，笑的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是個口是心非的男人。”
“我要離的時候，傻眼了吧。”
“好了好了。”眼看著金六子又要哭了，姚志英便不在逗他了，“我去問了美雲，找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嗖的一下子，金六子就把頭扭了過來，“怎麼說？”
這激動的樣子，讓姚志英又笑了起來，“美雲說，讓我們先離婚，我先把回城名單拿到手，你和金寶隨著我一起回北京。”
“沒有戶口也不礙事，反正你是做生意的，天南海北的跑，至於工作就更不擔心了，咱們自己做生意賺錢，不指望單位養活。”
“她還說了，等你和我一起回北京了，在活動下在復婚好了。”
金六子是生意人，他腦子本來就活泛，被沈美雲這一點撥，他當即腦袋就清明瞭幾分。
他在屋內踱步。
“你讓我想想。”
姚志英也沒打擾他，自己轉頭去託兒所接孩子了。
等她帶著小金寶回來後，金六子已經考慮清楚了，“我們先離婚，你先回北京，我和小金寶後面再去找你。”
姚志英垂眼，“六哥，那你想好了嗎？這樣就要放棄漠河的市場了。”
還有他在外面打拼的市場。
金六子搖頭，“不會。”
姚志英納悶地看著他。
“我沒有北京戶口，本來就是盲流人員，所以我在北京待不久，剛好漠河這邊的生意可以繼續撿起來。”
“無非是沒有之前那般方便而已。”
但是有舍有得，比起之前，這已經算是圓滿的法子了。
姚志英也覺得這個辦法可行，“那就先這樣安排。”
他們兩人的速度很快，先是去民政所領了離婚證，姚志英拿著離婚證去了生產隊，找到老支書領了回城的單子。
只是，姚志英去找老支書的時候，老支書欲言又止，“姚知青，雖然我不該說，但是你的愛人確實是個不錯的人。”
你這般走了，怕是將來會後悔。
姚志英拿著單子，她笑了笑，“我知道您的意思，我先回北京，到時候我愛人和孩子一起在去北京找我。”
這話老支書也不知道相信了沒有。
實在是為了回城的知青，說這話的人不少，但是沒有一個回頭的。
老支書嘆了口氣，他到底是沒在多說什麼。
等姚志英走了以後，胡奶奶問他，“你不相信姚知青的話？”
老支書搖搖頭，“最難測的是人心。”
“不管是誰回城，看到那花花花世界，想讓他們在回來窮山溝溝，難，這個很難。”
他揹著手，踱步在院子裡面，瞧著那背都佝僂了幾分。
姚知青不是第一對。
也不會是最後一對。
*
拿到了回城單後，接下來就順利了，姚志英恢復了單身的情況，一切手續遞交上去，幾乎沒有任何阻攔就辦了下來。
三天後，姚志英收拾了行李，她先回北京，金六子和小金寶，以及姚志軍過來送她。
因為提前得知了情況，所以三人的情緒倒還算是穩定。
姚志英朝著他們說道，“我先回去探探情況，看下咱們家之前的房子，還能要回來不。”
“若是要不回來，我就先找個地方住等紮根後，你和你姐夫他們一起回來。”
姚志軍還有個把月就高考了，這個時候也走不了，姚志英按理說不能現在離開的，但是她提前回去探路，把北京都安排好。
這樣姚志軍後面才有保證。
姚志軍嗯了一聲，就是來送姐姐離開，他都帶著書本的，復讀的三年，他壓力比誰都大。
勢必要去考北京醫科大學。
“姐，你路上注意安全。”
姚志英點頭，又低頭去看小金寶，因為提前交代過，所以小金寶並沒有哭，只是抱著姚志英的腿，“媽媽，媽媽，你要早點回來看我呀。”
姚志英和金六子常年在外做生意，所以經常不在家，小金寶也都習慣了。
姚志英親了親，小金寶的臉，這才跟著離開。
等她離開後。
姚志軍把書本收了起來，一十歲的他下巴有了一層青胡茬，“姐夫，你就不怕我姐不回來了嗎？”
像是他姐夫這種，肯放知青妻子回家的，姚志軍還是第一次見。
金六子眉一揚，一巴掌拍在姚志軍的腦袋上，“她不回來，我就不會去找她嗎？”
“在說了，你姐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知道嗎？”
“我都相信她，你不相信她？”又是一巴掌打在姚志軍的頭上，姚志軍頓時不吱聲了。
看來是他多事了。
*
第一批先回到北京的知青是曹志芳和胡青梅，下了火車站後，曹志芳便和胡青梅告別了。
胡青梅要回家。
曹志芳則是直接投奔沈美雲，她和家裡的關係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她只知道一件事，自己這會回去絕對不會受到家裡人的歡迎，反而還打破平衡。
既然，這樣回去也沒意思，還不如跟著沈美雲好好搞錢算了。
和胡青梅告別後，曹志芳便拿著沈美雲給的地址，直奔過去，她到的時候，沈美雲不在家，倒是陳秋荷在家。
陳秋荷安排她先住下來，被曹志芳給拒絕了，“陳姨，我已經找好招待所了，晚上去招待所休息，我就是先來找下美雲，看下是個什麼工作。”
等這邊工作妥了以後，她就去知青辦和街道辦把戶口的事情給落實了。
見她如此堅持，陳秋荷也沒勉強，進屋給曹志芳下了一碗陽春麵，這一次曹志芳倒是沒客氣。
沈美雲下午一點多回來的，在得到曹志芳回來的消息，她便把飯店的事情交代了出去，直接回家。
再次見到曹志芳，沈美雲也有些激動，她上前給了曹志芳一個大擁抱，“歡迎回家。”
曹志芳眼眶一熱，鼻頭髮酸，“噯。”
知青之間的感情是不一樣的，經歷過困苦和挫折，在那一段艱苦歲月裡面，他們相依為命，如今守得雲開見月明，在北京再次團聚，這比什麼都珍貴。
良久後。
沈美雲鬆開手，拉著她坐下，“你現在是怎麼打算的？”
曹志芳，“跟著你幹了。”
她也是個直脾氣，便倒豆子一樣說出來，“我打算先來你這裡確認下工作有了以後，在拿著回城單去知青辦和街委會。”
沈美雲，“先休息休息？我明天帶你去飯店看看？”
曹志芳搖頭，“不了，我在車上都睡好了，現在帶我去看下？”
她真是一分鐘時間都不想浪費。
沈美雲，“那也成。”
待曹志芳把東西都放好後，她便領著曹志芳去了魯家菜，這會已經是兩點多了，過了飯店的高峰期。
所以飯店內用飯的人也不算多。
“這是你開的啊？”
曹志芳到底是沒忍住問了一句。
沈美雲，“也不算，是和人合夥開的。”
曹志芳眼睛發亮，“我就知道我抱你這條大腿是抱對了。”她上去就摟著沈美雲，“不行，我以後要跟著你吃香喝辣的。”
沈美雲，“可別。”
“你進來了還是要和大家一起考核，有能力的人才能競選店長的位置。”
她其實一開始便打算把曹志芳往店長方向培養的，但是店裡面還有其他服務員，沈美雲想著還是公平競爭好了。
曹志芳眉一揚，“你放心，我肯定不會給你丟臉。”
沈美雲是知道曹志芳的性格的，爭強好勝，掐尖要強，這種人在職場上才好混出頭。
她領著她上了三樓都看完後，這才說道，“基本上就是這麼一個情況了，等你那邊把戶口這些都落好了以後，就可以過來任職了。”
曹志芳恨不得抱著沈美雲親上幾口還好。
“你真是比我親媽還好。”
她親媽對她都沒這般上心的。
沈美雲斜眼她，“我可沒這麼大的閨女。”
曹志芳也不生氣，張著一張大嘴傻笑。
敲定了工作後，曹志芳便拿著行李，去了知青辦辦完手續後，又回到街委會把戶口給轉了進去。
只是，轉戶口的時候，勢必要經過家裡人的同意。
曹志芳其實不太想讓父母知道她回來了，十年的時間，在久的親情期盼的次數多了，也就淡了。
只是，她要落戶便繞不開父母。
最後還是和父母聯繫上了，曹母看到女兒回來，抱著她就是失聲痛哭，曹志芳以為自己會感動的，但是實際上更多的卻是麻木。
她早都過了在期待親情的年紀了。
三十一歲的她，人生已經走了半截了，她很冷靜，“媽，我回來把戶口暫時落下。”
這話一落，曹母哭聲一頓，她頓時支支吾吾，“這恐怕不太好弄。”
女兒戶口落下來，勢必要搶她手裡的工作，到時候兒媳婦和小女兒，都要鬧騰起來。
在說了，女兒三十多了還沒嫁人，回到家待著到時候曹家的臉都要被丟完了。
曹志芳哪怕是知道父母的態度，這會心裡也有些涼，“我不搶你的工作，也不住家裡，我就把戶口暫時落在曹家，等我那邊工作穩定後，便會把戶口遷出去。”
這話一落，曹母頓時驚愕道，“暫時遷回來？你找到工作了？”不是說知青辦的工作特別緊俏嗎？
從外省回北京的知青多，不知道多少知青在排隊等著知青辦安排工作。
曹志芳不欲多說，她嗯了一聲，“工作定了。”
曹母想問在哪裡，畢竟，北京的工作可是很難的。
曹志芳含糊過去，“我就問你一句話，戶口暫時能讓我落下嗎？”
若是能，她就辦，若是不能，就當她沒有回來過。
曹母支支吾吾，“這個我要和你爸，還有你哥和嫂子商量。”
曹志芳閉了閉眼，“我知道了。”
她提著行李就走，“你就當我死在了漠河吧。”
從來沒有回來過。
曹母一聽這，眼淚頓時下來了，她想要追上去，但是追到一半，權衡利弊後又停了下來。
她哭著說，“志芳啊，別怪媽媽狠心啊，現在家裡真的不能在多一個人了。”
多一個人到時候又要鬧翻天。
十年前曹志芳插隊下鄉的時候，就是被家裡放棄的那個。
十年後，曹志芳從知青點回來，她還是被放棄的那個。
曹志芳捏著行李，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她早該知道的，但是在這一刻，心裡還是會痛的厲害。
她沒去找沈美雲，而是自己找了個招待所先住了下來，好在知青辦給她辦的手續還在。
不然，她連招待所都住不下。
等隔天她去找沈美雲的時候，曹志芳已經調整好了情緒，“美雲，我想問下飯店這邊能掛戶口嗎？”
沈美雲愣了下，瞬間就明白了，她回去落戶的時候肯定不順利。
她搖頭，“飯店是私人的，不是公家的，所以無法落戶。”接著，她話鋒一轉，“不過，你可以去知青點打聽下，我記得應該是有個集體戶口的，實在不行你先落個集體戶口。”
這也是個注意，曹志芳嗯了一聲，她聲音有些低落，“那我要在請一天假了。”
她還以為今天就能上班呢。
誰能想到呢，政策允許她回京，知青辦也同意她回來，結果卻被至親的家人給攔在了門外。
“沒關係，不急著這兩天的。”
沈美雲朝著她低聲道，“志芳，沒和家裡人聯繫，也不是件壞事。
見曹志芳看過來。
沈美雲也沒瞞著，“麗華回來兩年了，她都沒和喬家人聯繫過。”
甚至，喬家人都不知道。
有些人不配當家人。
既然這樣，這種關係還不如斷了的好。
曹志芳聽完，她喃喃道，“你說的對。”
“麗華也比我果斷。”
她還抱著一絲幻想，而喬麗華從一開始便看的很清楚。
沈美雲安慰她，低聲，“咱們在漠河那麼多苦都吃過來了，如今再次回來是過好日子的，不說別的，先掙錢，自己兜裡面有錢，比誰都可靠。”
親爹親孃親生的孩子。
都趕不上兜裡面的那幾個錢牢靠。
有錢了誰都會對你好，沒錢了，就是親爹親孃都會嫌棄。
曹志芳知道這個理，但是她以前一直都沒認清，她揉了揉臉，“是要掙錢，掙錢比什麼都重要。”
話還未落，沈美雲家裡的電話就再次響了起來。
沈美雲有些詫異，這個點誰會給她打電話？
她接了起來，示意曹志芳先別說話，話筒剛拿到手，那邊就傳來一陣歡喜的聲音，“美雲，我回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