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兒 作品

701. 秦時風韻(28)三更

秦時風韻(28)

這一年冬來臨之前, 四爺終於回來了。

桐桐只知道他何時出發,並不知道他何時能歸來。直到他進了咸陽,她才得了信兒。

此刻, 她在咸陽宮, 一聽說就要起身出宮。

嬴柱咳嗽了一聲, 桐桐又坐回去了:“祖父, 我出宮一趟,半晌便歸。”

“他乃文淵侯, 歸咸陽必是入宮,在宮裡等著便是。”天寒地凍,何必受這苦楚。

桐桐:“……”行吧!出不去了。

她披著披風,站在廊廡下一個勁的眺望, 遠遠的看見一身白衣的四爺。白狐裘衣裹於身上,少年踏風而來,桐桐眼睛一亮,抬腳就朝他跑過去。

四爺伸手接她:皮膚白了, 又白又亮;頭髮黑了, 又濃又密。

簡簡單單的一個螺髻,亮出光潔的大額頭來。身有重孝, 未施粉黛,看起來素素淨淨的。這會子一身黑貂袍,暖和又金貴。

手一伸過來,暖的!這就行了。

時人所穿衣袍盡皆為方袖袍,胳膊抬起,袖子垂下來是方形的。以此來彰顯方正端方。

這般寬大的袖子,兩人相攜而行,是否攜手別人是看不見的。

桐桐低聲問說:“一路還順利?”

“順利。”四爺左右看看, 捏了捏桐桐的掌心,示意她:以後再說。

沿著遊廊往前,桐桐先進去給稟報:“祖父,文淵侯來了,在外候見。”

“那就候著。”嬴柱這麼說著,臉上卻帶著笑意起身了。

桐桐用軟枕叫他靠著:“祖父,天寒地凍的……叫進來吧。”

嬴柱不住搖頭:“大秦兒郎千千萬,蒙家子、王家子、范家子……好兒郎不知凡幾,無一人可比呂家子?”

桐桐就笑:“您見見!見見就知道……他到底哪裡好了。曾祖當日見,可誇他心雄……”

“心雄力不佳……”徒勞而已嘛!

“祖父!”桐桐朝外看:“起風了,外面冷。”

嬴柱這才看吩咐近侍:“帶人進來。”

帶人的人還未曾出去,外面就響起腳步聲,除嬴政之外,無人敢在章臺宮這般奔跑。

嬴政是聽見人說呂四子回來了,這才跑回來的:“呂四子!”

四爺轉過身,愣了一下:一年不見,嬴政長了一頭有餘吧,年紀不大,壯碩身形卻已經有些雛形了。該是從演武場回來,並未著大袍,布衣包裹住的大小臂看著極為健碩。

他見禮:“政公子。”

嬴政抬手拉他:“走!進殿。”

將四爺給拉扯進來了。

嬴柱:“……”體弱多病之人,真不喜斯文俊秀之輩!他看著行禮的呂家子,扭臉直言跟自家這醜兒說:“男子之美,在健!在碩!”

人可以長的不美,但不能不懂美。

你看正兒,長成該是何等樣美男子!

咸陽兒郎多豪俊,不再選選?

桐桐:“……”這真是一無法達成共識的點。

嬴政坐在邊上,笑道:“而今阿姊看著好,那便先好著!他日阿姊覺得不好了,那便再尋好的。”這有何可爭議的?

桐桐:“……”

四爺:“……”

兩人面面相覷:咱倆跟嬴政比起來,腦袋像是纏著裹腳布。

嬴柱聞言,一副理應如此的樣子,然後便很坦然的接納呂家子:“文淵侯近前來坐。”

四爺:“……”

桐桐:“……”

四爺覺得,來大秦體驗感真差!他含笑坐過去,“國君。”

嬴柱輕咳了一聲,問說:“此次遊學,可有所得?”

“是!”四爺便說起了齊國之行:“齊人之福已是久遠之事了,而今齊國境況亦是堪憂。”

齊人之福,是管仲改革之後的齊國!

這個時期齊國富裕到什麼程度呢?男子普遍可以有一妻一妾。

因而,後世把這樣福分叫坐享齊人之福!

嬴柱說桐桐:“端茶來。”

桐桐起身,親自給四爺倒了茶,坐在他邊上。

四爺捧了茶,繼續說了起來,“臣借宿農家,才知百姓上山打獵需得貴人恩准,山上採伐樵木以為暖,亦需得貴人恩准。打獵者,若得兩隻兔子,需得一隻進上;若得兩隻雞,兩隻皆不可得。若只獵得一隻,需得欠貴人一隻……”

桐桐聽懂了,這是說齊國所有的田地、山林以及資源都歸貴族所有。

奴隸不算百姓,庶民才算百姓。

而四爺說的,是庶民的處境。奴隸連庶民也不如。

她就問:“若久欠不還,當如何?”

“捨身為奴以抵債。”四爺說起了在齊國的另一則見聞:“有奴聚眾反抗遭鎮壓,百奴盡數被砍足。”

啊?

“奴隸不滿無草鞋穿,因而反抗,其主砍下雙足,自此無需穿鞋。”

嬴政抬手一拂,他案几上的擺件散落於地,他站起身來:“此等牲畜之舉,果然當真?”

“同行者三十餘人,親眼所見。”四爺不住的搖頭,“彼時,數百人持利刃,近前者殺……”

嬴政:“……”無救人之能罷了,莫要辯解!他只問:“還有呢?”

四爺:“……”他壓著脾氣,往下說:“小子也曾見奴隸被驅逐于山野,眾人涉獵以取樂……”

嬴柱朝後一靠:“耽於享樂,如此倒也好!著人送錢財於齊國高官顯貴,想來必有奇效。”

說著,就看這呂家子,雖不是美男子,不健不碩,但好在有智有心,倒也還有可取之處。

他說桐桐:“去吧!不留你們了。”

桐桐這才拉四爺起來:“走!帶你出宮。”

人一走,嬴柱便召見太子:“各國雖有消息,然耳目終是見識有限。此等不平常事,他們卻以平常視之。”

將其當做理所當然,自然就不以為意。

但其實,這事很重要。

嬴柱安排:“戰場之上爭輸贏,此最為要緊。然戰場之後,人才是主導。攻其心,亂其國,趁其機,便可要其命。”

嬴子楚一一記下:“兒謹記!此事需得徐徐圖之。有了章程和人選,兒再來與您商議。”

“善!”

事好辦,人難尋。

再加上登基大典該籌備了,種種事端,忙碌的一時之間不知從何說起。總說著,等登基大典之後,再商議此事,不急。

卻不想變故突生!

一年國孝扛下來了,完成了最後一次繁瑣的禮儀。緊跟著,國君登基,是為秦王。

這一天,登基大殿,五十多歲的嬴柱步履穩健,沿著九十九階臺階而上,告上天致厚土,祭祀了列祖列宗,登基為王。

當天,他便冊封華陽夫人為王后,冊封禮擇日。

而後,又正式冊封嬴子楚為太子,冊封禮擇日而定。冊趙姬為太子正夫人,另行見禮。

這一天,咸陽上下歌舞昇平,咸陽宮裡喜樂盈盈。

桐桐數次問侍醫:“藥可按時服用了?”

“是!近幾日,大王身子甚是康健。”

“還需用心服侍。”

“諾!”

這般大喜事,犒賞大軍,犒賞將軍,通宵達旦,桐桐留在宮裡都未曾回東宮。

不是三天麼?我就守在這裡,還就不信扛不過這三天。

第三天晚上,桐桐守著不動地方,嬴柱鼾聲如雷,脈搏還算平穩。酒後酣眠,不過如是了。

等到天亮,嬴柱伸著懶腰起身,看著熬紅了眼的醜兒:“來人吶,送女君回東宮。”

桐桐:“……”危險已過,暫時該是無憂。

她回東宮了,但每日還來宮中,看看嬴柱的情況。

連著有七八日,都平穩,桐桐真以為就這麼扛過去了。

卻不想在嬴柱登基之後的第十三天早上,她還睡的正昏沉呢,喪鐘敲起,她一骨碌爬起來聽著數著,這數目?

桐桐下榻就往出跑,外面的奴僕紛紛跪地,以額頭觸地,叩首不止。

三年喪二王,大秦喪事不斷,此為大不祥。

呂不韋‘吭’的一聲,擠出一個悲痛欲絕的表情來,然後背過身,以袖子遮面,悲痛的表情下,嘴角忍不住翹起,叫他的面容有些扭曲。

侍從只聽見‘吭哧吭哧’的聲音,一時分不清呂先生這是大悲亦或者大喜。

良久,呂不韋才搓了臉再搓了臉,拼命的將嘴角壓下去:“來人吶,備車,進宮。”

“去東宮?”

“進宮!”喪鐘敲響,必是太子在宮裡,已經確認了先王駕崩了。此時,新國君只能在宮中!東宮乃是太子住所,何故再去東宮?

一出門就看見自家四子,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不對,趕緊壓下:“四子呀……先王不幸……不幸吶……”

四爺:“……”想笑就偷著樂!這會子呂不韋的表情再正經,也透著一股子扭曲。

誰也沒想到,奇貨可居的回報期會這麼短。

嬴柱這個命數呀,只怕桐桐現在都是懵的。

是!桐桐確實是有些懵,她重新將孝服穿戴起來,跪坐在嬴柱邊上。他已被穿戴好了,此時正準備移棺!

他的儀容很安詳,是在睡夢中去的。

應該與近日飲酒過度有關!

嬴政扶著棺木,表情是麻木的。跪在靈堂,他扭頭問桐桐:“阿姊,人一定會死麼?”

桐桐:“……”

“阿姊,曾祖走了……祖父也走了……都舍我而去了!”

桐桐一下一下的摩挲他,他扭臉固執的問:“阿姊,人必須有一死麼?”

這話該怎麼說呢?

她問說:“若是另一邊都是至親,死還可怕麼?”

嬴政不說話了。

“祖父是去見曾祖去了!如此,死便是歸去。歸去與至親團聚,此不可怕!若是世上只餘一人,天地之間,再無至親相伴……那時必是比死更可怕吧。”

嬴政沉默著,良久良久,這又‘嗯’了一聲,“餘一人之蒼涼,便是長生不老,又有何意趣?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祖父——好走!

等他日,正兒一統這天下,再去給你們報喜!, ,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