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蘇里 作品

第97章 荒處

    “我不甘心……”

    我真的……好不甘心!

    張岱的聲音嘶啞又尖利, 在最後的那一刻幾乎狂化成了妖魔,迴盪在天地之間,像有人用指甲划著所有人的耳膜, 卻又沒人聽得清……

    除了聞時。

    準確來說聞時也不是真的聽見,而是感覺。因為他和張岱之間連著傀線。

    鋪天蓋地的威壓毫無保留地從他身體裡湧出來,幾乎是一種悍利且不留餘地的碾壓。不止其他人, 就連他自己也身裹狂風、兩耳嗡鳴。什麼都看不見, 什麼都聽不見。

    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張岱在枯化。

    那個不斷偷著別人皮囊,苟延殘喘一千餘年的張家老祖宗在定靈術下, 跟其他所有人都斷開了聯繫,成了聞時的傀, 又將被聞時親手誅殺——

    他掙扎起來有如狂化。那是作為傀的本能, 更何況他本來就是一個為了活著處心積慮的人, 比正常的傀更瘋百倍。

    但他每一個動作都會撞出金石震響, 就像真的存在一把看不見的通天鎖鏈, 將他牢牢捆束著,動彈不得。

    而那些本該傳遞到聞時身上的痛苦和反噬, 也被擋在了那層看不見的鎖罩裡,幾乎沒有落下分毫。

    謝問說他來當鎖,便一字沒有虛言。

    聞時看不見他, 卻知道他寸步未離,始終都在,彷彿千年的時間裡, 從未走開過。

    他說:“有我呢。”

    於是百無禁忌。

    噹啷——

    鋪天蓋地的白光從眼前褪去, 一截朽木倒落在地。

    它滾動了兩圈, 在張岱呼號的餘音中歸於靜止。它的表面是繁複皺褶的紋路,溝壑連連, 依稀可以從那些線條裡分辨出一張人臉。那張臉還帶著猙獰的表情,憤怒至極,又透著頹喪……

    朽木,不可雕也。

    狂風從身側呼嘯褪去,耳朵裡的嗡鳴終於停歇下來。

    聞時輕眨了一下眼睛,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周身經脈裡蔓延開來的痠痛。那是一種緊繃和消耗之後的疲累,是靈相震盪的餘勁。

    當年最為巔峰的時候,他從沒有過這種感覺。倒是師兄卜寧天生靈相不穩,常同他們說起這種體驗。

    現在他靈相不全,終於也嚐到了這種滋味。

    只是相較於卜寧的描述,他的狀況算輕的,因為謝問擔去了不少。

    想到這一點,聞時心裡驟然一驚,抬頭看向謝問。

    電閃雷鳴早已消散,厚重烏黑的雨雲化作了潮溼的煙霧,月亮只剩下朦朧黯淡的影子懸在枝稍。

    謝問在晦暗不清的夜色下也裹著霧,大半身體都在陰影裡,乍眼一看,好像透著一股枯敗之氣。

    聞時變了臉色,一把抓過他的右手,藉著並不明亮的月色翻看著。

    那隻手還是蒼白的顏色,帶著夜裡微微的涼意和體溫,沒有像左手一樣出現枯化的痕跡。

    但聞時並沒有因此放鬆下來,又解了他的袖口,將布料往上推。

    謝問手指動了一下。

    除了聞時,不會有第二個人敢這麼不由分說地衝他上手。他生平很少碰到這種情況,自然也不習慣。

    但他並沒有把手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