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天黑 作品

羈旅 第八十一章 心頭寸寸雪

    ()        燕春來這一路都在房簷上下翻飛,風馳電掣,如履平地——事實上現在的他對於那高低不平的路段比起平地來說還要順暢。

    在確認了沒有任何“尾巴”之後,他回到了賀難的家中,只是縱身一蹴便飄然落地。

    整座院子裡只有鬱如意在秉燭夜讀,她看的書也很是通俗,和尋常情竇初開的青年男女一樣,她也不可免俗地偏愛言情話本。

    她現在手裡捧著的話本名為《最相宜》,講述了一個窮秀才和富家小姐的悽美愛情故事,賀難對此的評價是“俗不可耐”。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隻有窮秀才才會寫富家千金愛上窮秀才,事實證明這話本的作者的確是一個前朝的窮書生,生活不甚如意,家裡揭不開鍋那種,只憑著滿胸的憤懣寫出來這個話本。賀難貌似偷偷翻看了這本書的結局,還“不小心”地把書生和千金歷盡千難萬險、最終破鏡重圓的結局透露了出來,鬱如意則是報之以白眼——有本事你寫一本出來啊?

    以賀難的才思,根本用不著重寫,他直接提筆就把《最相宜》這個書名給改作了《最相憶》,故事的結局也只用了寥寥數語便從美滿化作了悲慼——本來金榜題名、功成名就的書生被賀難大筆一揮就派去了邊疆為國戍邊、最後以身殉國戰死沙場,而千金小姐也因此鬱鬱寡歡,終生未嫁,只得青燈古佛了卻殘生。

    這個結局當然是讓人很不喜的,尤其是鬱如意彷彿被針戳進心窩子裡一樣。她一個懵懵懂懂的小姑娘,猛然間被賀難這黑暗筆法洗禮一番,自然是情緒低落,只得重溫這本《最相宜》來治癒一下自己破碎的心情。

    而賀難對此不置可否,他認為悲劇才是最精彩、最富感情的,美好的東西只有在破滅的那一刻才會得到昇華。

    “阿難人呢?”燕二哥東屋找、西屋尋得翻了半天,也不見賀難的蹤影。

    鬱如意頭也沒回,聲音倦怠:“今天是……中秋節。”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闔家團圓。

    燕春來只怔了一刻,便領會到了鬱如意的意思,也就是賀難的意思——他去見他爹孃了。

    “那我們……要不要一起去?”燕二哥躊躇了一會兒。

    鬱如意合上了手中的書卷站起身來,裙襬隨著她的動作起伏,黑紗搖曳:“可以。”

    直到燕春來此刻靜下神來,藉著月光看清了鬱如意今日的著裝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這丫頭從一開始心思就沒在書上。

    煊陽城外,一處荒墳。

    賀難正盤腿坐在兩樁墓碑前面,手裡端著一盞搪瓷大碗,碗底流著清澈的酒液。

    天一暗下來,他就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獨自出城門了,等他走到這方寂寥的墓園時,夜色已沉沉如河底之水。

    這方墓園算不得賀家的祖墳,但也掩了賀難的父母與祖父母。賀難來此先是恭恭敬敬地在祖父母的墓碑前磕了九個響頭,又從大包小包裡倒騰出一半兒的物件,將那墳前已經風化腐爛了的酒、菜、果、肉置換成了新的。

    在敬奉過祖父母后,賀難拖著那兩個大布袋子緩緩走到了父母的墓前。

    一座碑,四行字。

    正面蒼勁有力地刻著“父賀霆、母顏楠之墓,子賀難叩立,盛國景行十年大寒日。”

    背面的篆刻字跡大抵和正面相同,記載的是賀霆與顏楠的生平,只是在記敘賀霆結局處有幾個字已經被劃得支離破碎,改成了歪歪扭扭的八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