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屍毒

    要是自己稍微大意一點,沒有發現“楚千凰”身上的不對勁,接下來一切的發展就會像“楚千凰”所預料的那樣。

    只是想想,沈千塵就覺得心有餘悸,仍是覺得後怕。

    這件事也給沈千塵敲了一記警鐘,她自詡有前世的經歷,她自詡醫術高明,可她終究是人,不是神,她的認知終究是有侷限性的。

    若是沒有覺慧大師,沒有“那個楚千凰”,她恐怕就會犯下這一世最大的錯誤,救不了她最想救的那個人。

    顧玦用右掌輕輕地撫著她的後背,彷彿在撫摸著一隻慵懶的貓兒,動作輕柔,節奏輕緩。

    他垂眸看著她貼在他胸膛上的小臉,心口的柔情滿滿漲漲,滿得溢了出來。

    曾經,顧玦十五歲去北地從軍中,也是抱著馬革裹屍還的決心去的,他身為皇子,生而高貴,享受著世人享受不到的權利與富貴,那麼隨之而來,也要承擔起屬於他的責任。

    所以,他毅然去了北地。

    在北地的那幾年,哪怕被暗傷折磨的那兩年,他也可以一片坦蕩地告訴世人,他並不怕死,他無愧於父君,無愧於軍中同袍,無愧於天下。

    但是,現在不同了。

    才短短一年,他的天地因為她的到來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現在的他怕死,也不願意死。

    他要是死了,留下這個小丫頭該怎麼辦呢?!

    他知道她很堅強,不會因為他死了,就脆弱得活不下去,但是她太倔了,她永遠也忘不了他,也永遠無法從他的死亡中走出來的。

    他不想他的小姑娘活得心如死灰,她應該活得瀟瀟灑灑,活得恣意張揚。

    於是,他問她:“能治嗎?”

    沈千塵猛然睜開了眼,很堅定地對著他點了下頭:“能!!”

    她回答得斬釘截鐵。

    當然能治。

    顧玦絕對不會再像上一世那樣,離她而去的。

    她會用她的雙手把他死死地綁在她身邊的。

    沈千塵用一種小豹子看獵物一樣的眼神死死地盯著他,那麼專注,那麼貪婪。

    顧玦見她又精神了,目光愈發柔和了,道:“那就治吧。”

    “不哭了,乖。”

    最後一個乖字被他說得柔情萬千,蕩氣迴腸。

    她哭出來了嗎?沈千塵眨了眨眼,這才注意到顧玦的胸膛被她哭溼了一片,這才意識到她的眼睫上沾著點點淚花,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臉上有種溼噠噠、黏糊糊的感覺。

    她哭得臉上都是淚。

    顧玦拿出一方霜白的帕子,輕柔地為她擦拭眼角與臉頰上的淚水。

    沈千塵很少哭,她的淚水大概都留在了前世的楚家。

    前世,自從她跟了顧玦後,她就有了人生的目標,她想像蘇慕白、薛風演、莫沉他們一樣成為顧玦的助力。

    她再也沒有時間軟弱。

    哪怕是前世顧玦死的時候,她也沒哭,因為她不想他為她擔心。

    這一世,她第一次哭,是正月初三的黎明,顧玦因為麻沸散褪去甦醒過來時,她因為喜悅而哭了。

    這一次是第二次。

    因為後怕,也因為欣喜。

    她可以救顧玦的,上天還是眷顧她的。

    沈千塵彎唇一笑,心緒開始平復了下來,她微揚小臉,配合著他的動作讓他幫她擦淚。

    他給她擦完淚水後,又垂首輕輕地吻在了她的眼簾上,一下又一下。

    剛剛哭過的眼眸出奇得敏感,沈千塵感覺他這兩下輕吻彷彿透過那薄薄的眼皮熨帖在了她的心口。

    她喜歡這種被他珍視、撫慰的感覺,身體也隨之產生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蔓延至指尖,微微戰慄。

    顧玦親了她的眼皮後,就剋制地往後退了回去,繼續用手輕撫著她的背。

    屋子裡靜了下來,此時無聲勝有聲。

    黑貓看不下去了,“喵”地一聲跑了。

    沈千塵用額頭在顧玦的肩頭又蹭了蹭,又道:“娘去景仁宮見過大姐姐了,她說,大姐姐是真的回來了。”

    “那個孤魂野鬼已經不見了,我想讓娘把大姐姐帶回去。”

    她的意思是不讓楚千凰回楚家了,讓她以後就跟沈芷、沈雲沐在一起。

    顧玦低聲地應了,又在她發頂吻了一下。

    這些無關緊要的事,顧玦一向是隨著沈千塵的。

    反正真要論起來,“那個楚千凰”也沒有觸犯什麼律法,不需要經審判,也沒有受害人等著要一個交代,尤其是現在真正的楚千凰既然已經回來了,和之前的“那個楚千凰”也不一樣了。

    讓顧玦覺得比較艱難的是懷中的這團軟玉溫香,他的小姑娘又香又軟,彷彿風一吹,就會在他懷裡化成香蜜似的,幽香滿懷。

    他的身子微微繃緊,偏偏小姑娘還毫無所覺,在他腿上不安分地挪了挪,一本正經地又道:“九遐,以後我會繼續去濟世堂行醫。”

    人生如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學醫也是如此。

    她沒有醫者仁心,但她有仁術,她想繼續行醫,因為她想給顧玦積德,她為顧玦逆天改命,她總怕顧玦會為之付出代價。

    醫海無涯,她繼續行醫,救人也同時是在學習,積累的經驗總會在某一天她需要的時候幫上她想幫的人,顧玦、沈芷、沈雲沐、楚雲逸

    她是個很自私的人,她的心其實很小很小

    “嗯。”顧玦含笑又道,“你想做什麼,就儘管去做。”

    他從來沒打算把她禁錮在皇宮這個鳥籠中,他登上帝位是因為形勢把他推到了這個位置,也是因為他想讓他羽翼下的這些人不必瞻前顧後,不必受人制約,讓他們都可以活得肆意些。

    沈千塵又一次抱住了顧玦,把臉埋在她懷中,聲音有些含糊、有些嬌氣:“九遐,你真好。”

    她低著頭,沒注意到他的眼眸越來越炙熱,卻感覺到了他的身體似乎有些發燙。

    他是發熱了嗎?!

    沈千塵正想著要不要試試他額頭的溫度,就聽門簾外傳來了驚風清嗓子的乾咳聲:“咳咳,九爺,禮部尚書與左侍郎求見。”

    若非來的人是禮部尚書,現在又是大白天的,驚風都想把這些個不會挑時間的人給打發了。也不想想這都快正午了,挑這個時間來面聖不是讓人沒法好好吃頓午膳嗎。

    沈千塵見顧玦有正事,就從他腿上跳了下來,打算離開御書房。現在沈千塵已經從方才那種低迷的情緒中醒過神來,再回想她剛才在顧玦跟前哭得跟個孩子似的,就有些不好意思。

    誰想,顧玦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不讓她走:“你也一起聽聽吧。”

    沈千塵知道顧玦的意思是,這件事也與她有關。

    於是,她就乖乖地挑了個窗邊的位置坐下了,趁著楊玄善他們沒進來前,先用溫熱的布帕擦了擦眼睛,又抹了自己制的香膏。

    等楊玄善與禮部左侍郎進來時,沈千塵的眼睛已經恢復如常,根本就看不出她剛剛哭過一回。

    楊玄善與禮部左侍郎給帝后行了禮後,就說起了正事:“皇上,欽天監已經給祭天儀式算了幾個吉日,分別是六月初一,初五,十五請皇上擇一個日期吧。”

    祭天儀式是大齊朝的一個大日子。

    每一任帝王在登基時,都會祭天,既是祈求上天保佑風調雨順、豐衣足食,也是告知天地新帝登基了,儀式十分隆重。

    對於沈千塵也在這裡,楊玄善早就見怪不怪了,神色如常,一點也不避諱。

    顧玦看了下禮部遞上來的摺子,隨便勾了個就近的日子:“那就六月初一吧。”

    楊玄善又繼續說起當天的一些儀制:“祭天禮的過程包括迎神、行禮、進俎、初獻、亞獻、終獻等等,皇上與皇后娘娘需要提前三天沐浴齋戒”

    “”

    “從皇宮出發開始算,到祭天儀式結束,整個過程大概需要兩個時辰。”

    其實,關於祭天儀式的要點都已經寫在這封摺子裡了,可楊玄善還是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他也是因為登基大典被顧玦折騰怕了,生怕這位新帝又提出什麼非常規的建議,所以還是早點把儀制說清楚得好,新帝要改,那就趕緊改。

    楊玄善說得這些實在是太過乏味,沈千塵聽得心不在焉,反正在祭天儀式前自有宮中的嬤嬤會教她這些禮節,她也不用記得那麼清楚。

    整個過程出乎楊玄善意料的順利,他做好了被顧玦挑剔的心理準備,甚至還提前做了好幾種應對方案,然而,這一次顧玦一個毛病也沒挑,又問了下沈千塵的意思後,全都批覆了。

    等楊玄善從御書房出去時,人還有些暈乎乎的,暗暗地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楊玄善他們一走,沈千塵也迫不及待地跑了,只丟下一句:“我還有事。”

    顧玦含笑看著沈千塵離開的背影,目光溫和。

    幾縷陽光從窗外照了進來,灑在他的身上,映得他眉眼昳麗,氣度高華,如詩如畫般,讓人覺得可望而不可即。

    他的目光始終追逐著少女的身影,讓他那種清冷的氣質柔和了幾分。

    沈千塵離開御書房後,沒去景仁宮,而是往南門方向去了,吩咐琥珀道:“琥珀,你親自跑一趟景仁宮,去給我娘傳話,讓她把楚千凰帶回去吧。還有,我過兩天出宮去看他們。”

    琥珀一一應下,與沈千塵分道而走,往西去了景仁宮。

    至於沈千塵帶著江沅從午門出宮一路往南,去了一趟大明門附近的太醫院。

    她的出現令太醫院都沸騰了,從太醫令到下頭的一群太醫全都來相迎,心裡是驚疑不定,各種揣測爬上他們的心頭。

    在眾太醫忐忑不安的目光中,沈千塵令人筆墨伺候,斟酌了一番後,她開了一張方子,讓他們按這個來抓藥。

    太醫們再次傻眼了,整個太醫院的太醫其實都心知肚明皇后就是濟世堂的那個神醫,只是誰也不敢往外說而已。

    讓他們想不明白的是,如果皇后需要抓藥,讓她的親信直接拿方子過來太醫院不就行了,他們可以按方子抓藥,再親自把藥送到宮中去,皇后又何必親自跑一趟呢。

    也沒人敢問,由太醫令親自去給沈千塵抓的藥,又由兩個太醫把藥仔細地包好,他們把平日裡藥童的差事也都包攬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