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61 章 可朕現在喜歡上你


雨絲落在裴浚的雙眉,有如寒霜。

他薄唇微抿,就這麼看著跪在地上的李鳳寧。

她身段修長,腰線苗條,烏黑的發稠密幽亮,捲翹的睫毛密密麻麻鋪在眼下,留下一片絨絨的影子,雪白的一張小臉皎潔如月,即便跪著,也是讓人驚鴻一瞥的姿色。

“宮廷富貴花?朕看你是想說籠中鳥吧?”裴浚眉間籠上一股陰戾,憤懣怒躁在四肢五骸流竄,怎麼都停歇不下來,

“朕一心一意引導你為人,費盡心思教你成事,你都忘了?你數次為人算計,是誰給你兜的底?如今倒是嫌棄宮廷束縛你的自由?沒有朕,你現在在哪兒還是兩說!”

他字字珠璣,無情地揭露她的難堪。

鳳寧心頭情緒翻湧,猛地抬起頭,沁著一臉煞白,“陛下,臣女從未否認過您的恩德,也始終心存感激”

“是嗎?”裴浚眉眼冷銳盯著她,語氣又冷又硬,“你的感激就是離開朕?朕提攜你是為了讓你插上翅膀遠走高飛?”

“就因為受過您的恩惠,就得生生世世給您奴做馬嗎?”

鳳寧覺得他實在不可理喻,跪得膝蓋疼了,踉蹌扶著花壇起身,極力忍耐住委屈和怒火,好聲好氣與他說道,

“陛下,您在臣女心中一直是偉岸而高大的,臣女無比感激您的栽培,讓臣女發揮一技之長,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臣女實在不願毀壞心裡那份美好,咱們好聚好散,成嗎?”

“好聚好散?”裴浚忽然笑了,笑聲極輕,似在寒窖裡滾過一遭,莫名令人膽寒,

“你想讓朕走?朕偏不叫你如意。”話落闊步沿著斜徑往前,輪廓分明的俊臉,每一個稜角都繃到了極致,看了一眼躲在角落的素心,冷聲發號施令,

“給朕帶路,朕要去她的閨房。”

素心滿臉惶恐,壓根不敢有半字反駁,手腳發軟往前領路。

鳳寧絕望地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拔步跟上。

外頭的笞杖聲已停,李府上下早被侍衛清理乾淨,除了素心,無閒雜人等。

片刻裴浚穿過一段石徑,越過一個不大不小的月洞門,進了一座小巧別緻的院子。

沿著廊廡進了正廳,東次間過於狹小安置不了這尊佛,鳳寧只能將人引在明間落座,外頭風大,這門掩也不是,遮也不是,為難之際,卻瞥見裴浚徑直進了她的內寢。

“陛下!”鳳寧臉色一變,急得跟過去,

裴浚掀簾而入,掃視一週,屋子裡擺設極為簡單,一張不大不小的臥塌,一條有了年份的長几,上頭擺滿了書冊,再就是南窗下的炕床,一幾一壺,別無他物。

倒是乾淨。

裴浚隨意在炕床上坐下,慢慢平復怒火,鳳寧慌忙跟至他眼前,急得眼眶泛紅,

“陛下,此地實在狹窄,有失恭敬。”

裴浚不愛聽她說這些客套話,抬眸看著她,語氣發涼,

“李鳳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哪兒去不得?”

鳳寧嗓音噎住,拿他沒法子。

裴浚退鞋上榻,背靠引枕,手搭在膝蓋,看著面前的虛空,人也入定似的沒有說話。

總歸今日進了李府的大門,全京城都知道她是他的人,她也別想再嫁旁人,還不如襯了自己的心意。

他不好過,她也別想好過。

素心上前給他斟了茶,鳳寧在一旁乾巴巴道,“粗茶淡水,請陛下海涵。”

裴浚嫌棄地看了一眼杯盞沒有動。

鳳寧也不管他,以他的講究,待不了多久就會離開。

可惜她料錯了。

不多時,便見韓玉帶著人送進來一件件擺設,頃刻間連她那張破舊的長几也給換了。

眼看天要黑了,鳳寧往窗外探頭探腦,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陛下,時辰不早,您是不是要回宮了?”


回宮?

男人斯文清潤地坐在那,捏著那串珠子閒適地往小几上敲著,面上一派怡然自得,“李鳳寧,你可知朕為何這個時辰來?”

鳳寧繃著小臉已有不妙的預感,

“朕今日沒打算回去。”裴浚無比理所當然地說。

鳳寧臉都氣白了。

兩個人就這樣,一個朝東,一個朝西,各坐一端,裴浚從容用膳,鳳寧氣鼓鼓不吭聲,到後來見他越發神色自得,鳳寧決意不跟身子過不去,也不等裴浚開口,自個兒拾起筷子一口口扒飯。

蛛絲般的細雨漫天交織,臺前溼了一大片。

膳後二人一前一後出門消食,隔著一根柱子仰望長空。

細雨霏霏撲入眼簾,刺得鳳寧闔上眼簾,她仰著修長的脖頸,任憑雨水洗刷泛白面頰,寒風肆洌,冰氣刺骨亦無動於衷,裴浚看不慣她這樣,抬手將人給扯了進去。

鳳寧被他拉了個踉蹌,試圖用力掙脫,裴浚卻乾脆將人提起摁在牆壁,反腳將門一掩,光亮被徹底隔絕在外,屋內尚未點燈,一片漆黑,二人一時不適應黑暗,看不清彼此,唯有劇烈的喘息聲相互交錯。

裴浚終於按捺不住脾氣,嗓音低沉率先發難,

“李鳳寧,朕待你不薄吧?你在宮裡,吃得最好,用的最好,朕對你的寵信均是旁人無可企及,朕在城牆那夜與你說的話,你可記得?”

那雙眼漆黑如墨,蓄著千鈞之勢壓來,“朕滿心期待與你有個孩子,朕甚至盼著是位長子,未來必定前途無量,可你呢,背叛朕,悄悄躲著朕吃避子丸,你摸著良心問問你自個兒,你對得起朕的信任嗎?”

鳳寧雙臂被他鉗住,墊著腳尖被迫倚牆而立,眼淚簌簌撲下,被他逼得有些手足無措。

“陛下如若覺得臣女錯了,您就發落臣女吧。”她無力與他辯解,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糾纏沒有意義。

這可不是裴浚想看到的樣子,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總有本事讓人跳腳,

“成,朕發落你跟朕回宮,好吃好喝伺候朕。”

鳳寧果然氣急,使出渾身解數去推他,

“您是天子,怎麼能言而無信?您說過讓臣女滾,說過再也不想看到我.”她忽然委屈地大哭,綿綿地數落,

“您瞧不起臣女的出身,又覺著臣女無依無靠好拿捏欺負,連個位分都捨不得給臣女,您明知道臣女無所依仗,沒有城府,非要利用臣女和佩佩一片真心,在您眼裡,臣女的感受不重要,那您又憑什麼要求臣女滿心滿意地跟著您?您把臣女當個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物件好了!”

“可臣女是人,不是棋子.”

夜雨滂沱,天地籠罩下一層陰森的寒氣,那一抹委屈的細吟綿綿不絕。

她偏不要在他跟前示弱,硬生生忍住哭腔,鼻尖被那一抹酸氣刺得發澀。

裴浚聽著她委屈的抽泣,心裡繃著那根繩忽然就斷了,指腹描摹著她的輪廓,慢慢替她拭去淚水,

“李鳳寧,若是因為章佩佩的事,朕與你道歉,這樣的事往後不會再發生。”

鳳寧聽了這話滿心

嘲諷,怎麼可能?

天家沒有親情,只有君臣,未來的事誰又說得清?

鳳寧慢慢平復情緒,杏眼低垂,乏力道,“陛下,是鳳寧不想入宮了鳳寧喜歡宮外的日子.”

裴浚已適應黑暗,視線裡漸漸有了她的模樣,指腹抵住她下顎,慢慢往上一挑,薄唇覆上,兩片柔軟就這麼貼著彼此。

“李鳳寧,那過去呢,過去你明明答應給朕做貴人,眼下朕許你貴妃,你也不要了?為什麼那個時候可以,現在不可以?”

他步步緊逼。

鳳寧偏過頭,唇瓣從那片柔軟躲開,哽咽道,“不一樣了,那時臣女沒有見過世面,現在見了世面,想過自己喜歡的日子。”

裴浚深眸牢牢鎖住她,“朕一樣可以讓你過喜歡的日子,你想譯書,朕準你,番經廠朕許你隨時動用,你跟著朕,能見更大的世面。”

這話她是信的,他屹立在權力之巔,彈指間可決定番邦事宜,她是可以見更大的世面。

“可我不想做陛下的女人了”她忍著心頭的酸脹,聲音顫抖地說出這一行話。

裴浚聞言只覺心被她狠狠擂了一下,眼底翻著暗濤,“不可能,你心裡明明有朕。”

鳳寧矢口否認,“沒有,臣女現在一心操持學館,再無兒女情長。”

裴浚斂眉,語氣帶著篤定,

“你撒謊,上回在鼓樓,你明明有反應,李鳳寧,你身子可比你這張嘴誠實。”

鳳寧臉脹得通紅,幸在光色昏暗,他瞧不見,雙掌用力將他推開,

“那是身子本能反應,換個人也可以。”

裴浚被這話給氣笑,順著那股力道後撤一步,咬著後槽牙,“李鳳寧,你非要氣死朕才罷休?”

兩個人就這麼吵了一陣,誰也不肯低頭。

腳麻了,人也累了,鳳寧有氣無力往炕床上爬,腳不知磕到什麼,險些往下栽去,那鐵鉗般的胳膊伸過來,將她撈住,他身上特有的那股奇楠香,伴隨著清冽的氣息,還有寒冬那一抹凜然的涼意灌入鼻尖。

鳳寧怔了怔,他胸膛的熱度傳來,恐他又行出格之事,負氣推開他,往炕床牆角鑽去。

裴浚這一回很痛快地撒了手。

二人隔著小几相對,氣氛幽沉。

鳳寧抱著膝蓋縮在角落,儘量離得他遠遠的,即便暗夜濃稠,室內毫無光色,也絲毫不影響那個男人帶來的壓迫。

鳳寧閉上眼,勸道,

“陛下,您放過我吧,宮裡那麼多女人,您想臨幸誰便傳召誰,她們願意給您生皇子,願意滿心滿意裝著您.”

“可朕現在只想要你。”

“您遲早也會有別的女人不是嗎?”

裴浚頓了頓,忽然聽出她言下之意,“李鳳寧,你知道朕是皇帝,你過去也接受。”

鳳寧偏首望著他的方向,即便看不清他的輪廓,卻能感知到有一雙眼牢牢盯住她,

“人總是會變的,我不可能永遠在那個地方等您。”

裴浚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從行宮臨幸她那夜起,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李鳳寧會離開他,即便鬧鬧脾氣,他也知道她非他不可,她也無旁人可以倚仗,可現在李鳳寧告訴他,她不可能永遠在那個地方等他。

她嗓音如外頭的雨紛紛揚揚落在他心坎,慢慢凝結成冰,如箭簇插在他胸口,那種悶脹吐不出咽不下,令他前所未有難受。

以他的驕傲,他何至於與一個女人糾纏不清,更

不至於出爾反爾放下身段,是什麼緣故迫使他一而再再而三出現在她面前,一種濃烈的情緒在心口煎熬,賁張的血液似要將那箭簇給抵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