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玖遠 作品

16.Chapter 16(三章合一)





葉芸貼著樓梯扶手試圖繞過他,馮彪仗著四下無人,朝扶手挪了一步擋住她的去路。葉芸抬眸掃了他一眼,馮彪臉上掛著想入非非的笑。葉芸收回視線往右走,偏偏馮彪也往右跨了一步。




葉芸無法,轉身躲進水房,等了好一會,確定馮彪離開了才再次跑下樓。




瓷盆被她丟在了水房,衣裳裝進盆底壓著的布兜裡。葉芸的腳上似生了火,她老遠瞧見了李燕,特意背道而行,朝著筒子樓的後面繞去。周圍都是熟人,為了不給佟明芳發現,她足足跑了半個多小時,才終於將二尾巷甩在身後。




積雪沒過褲腳,道路溼滑難行,葉芸跑得太急,跌了一跤,又咬牙爬起來繼續跑。




直到周圍都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面孔她才大口喘著氣,停下來歇息。緊接著便是要摸到汽車站,可是來城裡的那天是夜裡,光線本就不好,人也疲憊,跟著聞斌和佟明芳渾渾噩噩地回了家。時隔將近一年的時間,再讓她尋著記憶找到汽車站,難如登天。




地上的雪絲毫沒有融化的跡象,天上還在飄雪,她穿得單薄,牙齒打顫,緊緊抱著懷中的布兜,唯一的信念就是,回家。




她必須要回家,她始終堅信,只要她摸回家,家裡人就不會不管她。




無論如何,她必須要離開這裡。




......




葉芸抱著盆去水房,這一去就去了兩個小時還未回來,佟明芳察覺到不對勁跑去水房時,看見她的瓷盆放在角落,心裡便有了不好的感覺。彼時的她還想著雪天路不好走,葉芸身上又沒什麼錢,跑不遠,一會兒準得回來。




隨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葉芸仍然遲遲未歸,佟明芳意識到大事不妙,趕忙跑下樓託人帶信讓白聞賦趕緊回來。




這大雪天車子騎不了,白聞賦忙完走回來已是晚上。報亭的老曹瞧見他,慌急慌忙地說:“聞賦啊,你趕緊回家,你家不知道出什麼事了,你媽下來尋你幾次了。”




白聞賦一聽這話,大步流星走回家中。家裡門敞著,燈開著,佟明芳急得來回踱步,見白聞賦回來,趕忙迎上去:“糟了,葉芸跑不見了。”




白聞賦眉峰一凜:“怎麼會好好的人不見了?”




佟明芳絮絮叨叨地說:“我中午跟春娣站門口的時候見她抱著個盆去洗衣服,洗了半天都沒回來,再去找,她盆丟水房,人和衣服都不見了,然後我想......”




“你對她做了什麼?”白聞賦疾言厲色,直接打斷了她的唸叨。




佟明芳被大兒子冷峻的神色怔住了,結巴道:“沒,也沒對她做什麼,不就昨天爭執了幾句,我也是不小心推到她的,又不是故意的。”




白聞賦垂下頭,額邊青筋爆出,餘光瞥見放在凳子上的衣裳。




他伸手拿起外套攥在手裡,一字一句從喉嚨裡擠壓出來:“你知道今天外頭多冷?”




佟明芳被他不寒而慄的眼神嚇到了,此時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慌了神問他:“那怎麼辦?不會出事吧?”




白聞賦拿著衣裳轉身出了門。




......




葉芸一路問人,好不容易才走到汽車站,天已徹底暗了下來。打聽過後才知道,下午那趟去鳳水的車子,由於天氣原因停止發車了。明天能不能通車還不好說,得看天氣情況。




走了這麼久得到這個消息,葉芸渾身的力氣瞬間消失殆盡。她的雙腿凍得麻木,鞋子也早已溼透。茫然四顧,她無處可去,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既然都出來了,她就不想再回去了。且不說佟明芳對她的態度,就是日後大哥娶妻,她遲早也是得離開的。




既然下定決心,她就必須要在這捱到明天,再等等看會不會恢復通車。




雪依然沒有停,葉芸拖著沉重的步子,找到車站附近的一個報亭,她將布兜墊在雪地裡,蜷縮在報亭的棚子下。




夜裡街道上很少有人,踩出的腳印又被大雪填滿。葉芸又餓又困,將腦袋埋在雙膝間,卻不敢真正睡去。以前村裡有痴呆漢睡在雪地裡,第二天醒來人就沒了。她試圖保持清醒,每次快撐不住時,就掐下小腿,小腿凍得沒知覺,再掐手臂。




她身上的錢僅夠買一張車票回去,怕被人盯上,特意選在報亭的背面,這樣即便有路過的人,也不會注意到她。




饒是如此,只要有腳步聲響起,她依然會提心吊膽。




好在天氣惡劣,沒什麼人出來。她坐了很久,以為夜裡街上不會有人了,卻忽然聽見鞋底踩在雪地裡的咯吱聲朝她靠近。




葉芸防備地抬起頭,身旁落下一道巍峨的身影,緊接著她的肩膀上多了件棉衣。




白聞賦挨著她坐在雪地上,曲著左腿,將右腿伸直,陷進雪裡。




葉芸瞠目結舌地轉過頭盯著他,他沒有責怪她跑出來,也沒有埋冤她讓他好找,只是側過視線朝她泯然一笑:“我要是你,起碼挑個好天。讓所有人不好過,都不能讓自己不好過。”




葉芸鼻尖一酸,凍住的心跳在他眉梢的暖意間慢慢融化,潮溼的眼睫遮住了視線。




白聞賦就這樣坐在她的身畔,手肘搭在膝蓋上伸出手掌接住飄飄零零的雪花,出聲問她:“有想過回去以後怎麼生活嗎?”




葉芸的睫毛顫動了下,她一心想著回家,好像只有回到家才能迴歸到從前的生活。然而她卻忘了,她在城裡待了一年,不論她和聞斌有沒有領證,在老家辦過了酒,旁人眼裡她便是跟過聞斌。




再回去,沒有清白人家會要她,村子裡像她這樣喪夫的女人,大多改嫁給比自己歲數大上很多的男人,甚至老頭子。




葉芸的嘴唇不停哆嗦,她沒有想過這些,沒有想過回去後要面對的一切。白聞賦的話像一把刀子插進她的心臟,疼痛的感覺蔓延到全身,她嗚咽的低哭出聲,眸子裡搖晃的破碎感仿若隨時會跟著這場大雪一起融化。




白聞賦不忍地攥緊掌心,聞斌的死不是她的錯,帶來的苦難卻降臨到了她身上,她年紀還這麼小,沒見過這世間的繁華,盡嚐到了人間的困苦。




本來,接她來家裡就不是來受苦的。




白聞賦斂盡憂慮,撣了撣褲子上的雪,起身對她說:“走吧,換個地方待。”




葉芸無動於衷,白聞賦彎下腰,語調輕緩:“再這麼待下去,我要坐輪椅了。”




葉芸這才終於有了反應,瞄了眼他的右腿,擦乾淚站起身,白聞賦順勢拎起她的布兜,帶著她朝不遠的巷子走去。




巷子口有一家亮著門頭的旅店,白聞賦踏上臺階,葉芸卻抬頭瞧著店名,遲疑道:“我們......到這?”




“不然呢?你凍成這樣還有本事走回去?還是我們一起在街頭挨凍?”




葉芸眼裡閃爍著不安:“可是......”




白聞賦失笑道:“可是什麼?這天是會凍死人的,小命重要還是名聲重要?再說,這裡又沒人認識你。”




說罷又挑了眼簾:“對我有顧慮?”




“不是的。”葉芸飛快踏上臺階,心跳在胸腔亂撞。




這車站附近的旅店沒幾家,天氣不好滯留的乘客多,都被訂滿了。白聞賦跟旅店老闆周旋了半天,最後用了雙倍的價錢騰出一間房給了他們。




房間很小,就一張單人床,一把破椅子。但不管怎麼樣,比起外面天寒地凍,屋裡到底要暖和多了。




葉芸跟著白聞賦走進房間,他身材高大,站在本就不寬敞的房間裡,屬於男性的壓迫感隨之而來,空間更顯逼仄,葉芸一路進來臉紅得像熟透的山棗。




白聞賦回身瞧了眼她不自在的模樣,對她說:“你要麼......把溼衣服脫了上床蓋著被子,我出去抽根菸。”




白聞賦離開後,葉芸拿下身上罩著的外套,才摸出來是她縫製的那件織錦緞棉衣。她趕忙將衣服上的雪水擦掉,仔細疊放在一邊。




葉芸的褲襪全溼透了,即便脫了鞋子,腳也凍得發紫,別提有多難受了。




沒一會兒,白聞賦敲了兩下門,問她:“可以了嗎?”




葉芸應了聲,他拿了兩個熱乎的饅頭進來遞給她:“湊合吃吧,這會找不到什麼東西。”說完他又出去了。




這個點不會有店鋪開門,葉芸猜測饅頭應該是旅館老闆自家的,就是不知道白聞賦是怎麼要來的。




他再進來的時候端了個木盆,盆裡的水冒著熱氣,升騰著暖意。




白聞賦把手中的熱帕子遞給她擦臉,然後將木盆放在她腳下,對她說:“泡會兒能暖和點。”




葉芸嘴裡塞著饅頭,吃得急,腮幫子鼓起來,傻氣得可愛。




白聞賦笑問:“這麼好吃?”




葉芸重重點了點頭。




“真好養活。”他走到椅子面前坐下。




葉芸脫了溼冷的外衣,裡面就剩貼身的薄衣,她用被子裹住自己,把腳伸進盆裡。




屋裡的燈還算亮堂,白聞賦瞅著盆裡的水,問她:“你看燙不燙,燙我再去接點冷水。”




葉芸的小腿和腳趾露在外面,就這麼被白聞賦瞧著,掩蓋在髮絲下的耳朵都羞紅了。




她踮起腳尖慢慢適應水溫,白嫩的腳踝縈繞著朦朧的熱氣,雙腳小得好似一掌可握。




白聞賦低笑了聲,葉芸窘迫地瞥他一眼:“你笑什麼?”




“你穿多大鞋?”




“35碼。”話說出去,葉芸便側過頭躲開了視線。




屋裡很安靜,靜到彼此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在室外的時候,葉芸凍地掐了自己也沒知覺,這會兒身體泡熱了,膚色漸漸緩了過來,水溫浸著雙腳蔓延至全身,白淨的小腿上,那青一塊紫一塊的掐痕便顯現出來。




白聞賦平靜的眼底瞬間波瀾起伏,呼吸也變得愈發沉重。




良久,他的聲音薰染出厚重的力道落在葉芸心上:“你跟我回去,我不會再讓媽給你氣受。”




葉芸低著頭,升騰的霧氣氤氳到她眼裡,溼了眸。




她泡好腳就鑽進被窩裡,白聞賦將盆端走,讓她先睡,他出去待會。




在冰天雪地裡走了那麼久,被窩裡的暖意安撫了葉芸飄搖的心。




白聞賦隔了好久才回房,葉芸並未睡著,她眼皮跳動著,在黑暗裡觀察他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