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多慈

——能不能把重生機會讓給有需要的人。




我醒來的時候,腦子裡閃過這句話。




在我記憶當中,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自戕於仙台上。




記得當時場景太過慘烈,我的血順著劍刃淌了滿地,或是因太痛苦,有意遺忘,那樣驚心動魄的一幕——我這輩子幹出的唯一一件萬眾矚目的好事。我原以為該銘記一輩子的,但我倒下後發生了什麼,在印象裡已是模糊了。




只記得我那位永遠矜貴自持的兄長舟微漪,強破陣法,跌跌撞撞跑過來抱住我。對我用了一大堆術法,慌亂間還唸錯了兩個法決,給我喂靈藥、哺他舌尖逼出的精血。




他那時候已經對我很久沒有好臉色了。




或者說他對誰都是那樣的,我只是不再是他的特例,他便也收回全部溫情,總是眉眼冷冽的模樣。




可那時他嘴唇抖得厲害,手也抖得厲害,我從沒見過他那樣失魂落魄……或者說可以用大驚失色來形容的後悔神色。




接著,他好像是哭了。




不過應該是錯覺。




畢竟那時候的場景,我是真記不太清了。




我嘆了口氣。




哦,還記得一件事,就是宋星苒那個人模狗樣、與我相見兩厭的狗東西,一下一下喊我的名字,一副死了老婆的表情,好似我捅的是他似的。




他過來看我,我都沒閒心關注他。




煩。




我偶爾會夢到那時的場景,很不解我那位哥哥為什麼要來抱我——那應該不是幻覺吧。




他最愛潔,我那副鬼樣子,血流不止,只怕染的他那身銀緞都不能再要了,為什麼過來?




愧疚,害怕?




應該也不會。




畢竟說起來,他並未做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應該長舒一口氣,慶幸擺脫我這討債鬼弟弟才對。




我死前也以為,我是恨他的。雖然他沒對不起我,但是愛恨從來都是不講道理的,何況我從小被嬌慣的任性,遷怒他又如何?




但我真正死的時候,才發現,恨意寥寥,我反而是有些後悔。




我沒膽氣……也再沒機會和他說聲抱歉了。




我寧願以死來結束這一切。




總不拖累他名聲,算是償還他一部分,也不知道他意會到沒有。




唉。




我這一世,結束的完全是咎由自取,是我自作孽——我就是話本當中,那不折不扣的惡人。




還是個蠢貨。




作為西淵舟家的小公子,未來的繼承人,我哪怕是做個紈絝修二代,整日遊手好閒不修煉,都有一大堆靈藥法寶供我揮霍。只要不病死,境界都是能被硬生生堆上去的。




哪怕我出去到處惹是生非,看在我的家世,和舟微漪的面子上,也多半不會出事。




人人敬我、忍我、怕我。




我似乎再怎麼折騰,有這樣的身世,也合該一帆風順,無憂無懼。




但我偏偏能把自己的人生折騰成那副模樣。




我偏要和舟微漪作對。




很小的時候,我記得我好像挺黏這位修道天才的哥哥的——口齒不清時就學會了撒嬌,黏黏糊糊喊他哥哥、兄長。




後來……後來看到母親的眼淚,我終究如她所望,不再親他了。




再長大一點,就拙劣地作弄、欺負起他來。




我陷害舟微漪那麼多次,成功有之,失敗有之,舟微漪在我這吃了大大小小的釘子,從沒和我冷過臉,依舊溫柔體貼,像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因此我一度認為此人心機很深,極會裝腔作勢,更提防他。




但我沒想到舟微漪是真的不在意來自幼弟的“捉弄”,他是真的寵愛我。




從小到大,他什麼東西我都要搶,法寶、丹藥、機緣,連朋友也要。




宋星苒就是他朋友,也是少數沒被我搶走的朋友——或者說他眼光太高,朋友本來就不多。




我真後悔,當時就不該對宋星苒那個狗東西虛與委蛇!




沒見過幾面,他就作弄我。表面上答應我不和舟微漪來往了,實際上等舟微漪一來,立刻將我剛才的行徑賣了個底朝天。




我雖自認為和舟微漪揭破臉了,但聽他這麼拆穿我,還是忍不住臉紅羞恥。他嗤笑著過來捏我臉,還用那種非常意味深長的語氣說,“微漪,你這個弟弟不簡單啊。”




我一把打掉他的手,跑走了。




宋星苒就是個禍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