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杜五郎 作品

第301章 獻策


                 哥舒翰自正月回長安獻捷,至今猶未返隴右,歇養了三個月,他身體倒是好了些。

  三月初四,他在曹不遮的榻上醒來,想起一事,招過親兵,吩咐午後在他的大宅裡辦一場家宴。

  “阿布思被舉薦為朔方節度副使了,我得置酒為他踐行。”

  “喏!對了,將軍,末將聽說他不想去。”

  “由得你我說嗎?”哥舒翰道,“這是長安。”

  “可聽說是安祿山……”

  “去!回長安學會多嘴了。”

  曹不遮從屏風後出來,譏道:“畢竟是大將軍,有事還得回府上,總不能一直在外室的小破宅裡待著。”

  哥舒翰哈哈大笑道:“那怎麼辦?帶你回去?我孫子年紀都比你大。”

  “呸,伱去死吧!”

  此時,曹不正探頭探腦過來,也不知如何稱呼他姐姐這個姘頭,遂直接道:“那位薛郎,又遞了拜貼來。”

  “薛白回長安了?正好帶他去了隴右。”哥舒翰揮手道,“回覆他午後到我宅中赴宴罷了。”

  ~~

  中午,青嵐幫薛白束好頭髮,隨手餵給了他幾顆櫻桃。

  “好了,不吃了,一會到哥舒翰家吃大魚大肉,你自己好好吃午飯吧。”

  “我到虢國夫人府去吃。”

  因薛白去海陽縣赴任就沒帶青嵐,她這一個月倒與楊玉瑤相處得更好了,她還與念奴學了唱歌,昨夜便給薛白唱了她新學的曲子,咿咿呀呀的,甚是好聽。

  喜滋滋地打扮好郎君,青嵐才留意到他方才說要去哪裡。

  “郎君要見哥舒翰,可要借馬車遮掩一番?”

  “不用了。”薛白道,“大勢所趨,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他回長安,第一個拜會的就是哥舒翰,因他認為哥舒翰是影響當下形勢最為關鍵的人物。

  出了門,帶著刁氏兄弟策馬向南走過長街,來往的行人中不時便有士人叉手向薛白行上一禮,口呼“薛御史”。

  畢竟如今長安城最熱鬧的故事就是“薛御史上元節直諫犯龍顏,貶走潮陽;索鬥雞阻言路不知南詔反,西嶽停封”,當然,這故事應該是張垍散播的。

  總之,薛白聲望確實是不一樣了。

  ……

  “哈哈,薛御史來了。”

  “哥舒將軍,本以為待我走一趟嶺南,將軍已回隴右了,不想今日還能相見。”

  “那你可得感謝張垍,我聽人說如今你是他手中一柄利劍。”

  “將軍是聽右相說的?”薛白問道。

  哥舒翰笑罵了一聲,懶得再與他說這些,領著他入堂,邊走邊道:“朝堂紛爭我不管,你升官了,我可舉薦你為節度判官,走吧,隨我到隴右建功立業。”

  他這宅子是聖人賞賜的,極為豪闊,金碧輝煌,光大堂就有普通人家整個宅院大,吃頓筵席沒有十餘個侍女服侍都忙不過來。但他長年在外打仗,幾乎沒怎麼住過這裡,繞過兩道院門時差點迷了路。

  哥舒翰沒有與薛白說隱秘之事的打算,也不屏退左右,大咧咧地落座。

  薛白卻只想談政事,才入座,便問道:“將軍還留在長安,是因為吐蕃使節之事?”

  “此事與你無關,莫多問。”

  “將軍要舉薦我到隴右為判官,卻不讓我知曉吐蕃之事?”薛白莞爾道:“殊無誠意啊。”

  “好吧,你猜的不錯,我留在長安正是為了與那些吐蕃使節接洽。”

  哥舒翰說著,揮手讓侍女暫退下去,搖著頭嘆道:“我沒騙你,吐蕃政變是真,但吐蕃拉攏南詔也是真,兩撥人,一撥是吐蕃大臣梅色派來的,希望聖人能支持他;另一撥乃是尺帶珠丹安排在長安的眼線,其中甚至有人埋伏在南詔質子身邊……”

  薛白低頭,端起酒杯要飲,想起自己酒量不好遂只是聞了聞,實則是藉著這個動作來遮掩聽到這個消息時的反應。

  當時南詔質子鳳迦異之所以逃跑,是他讓樊牢去引誘、並故意讓龍武軍追上,鳳迦異若被活捉,他也並不在意,但鳳迦異寧死不降確實讓他驚訝,今日才知,原來是藏在鳳迦異身邊的吐蕃人在最後一刻動手將其殺了。

  順水推舟的佈置就是這樣,即使有這類意外,也不至影響到整個計劃。

  “我知道你很敏銳,但這件事我與右相也不是全錯了,誰能想到是兩撥吐蕃人。”哥舒翰道:“閣羅鳳的叛亂,也不嚴重。”

  “將軍是為將者,凡事本該從最壞的角度考慮,怎可為了包庇右相而說這種和稀泥的話。”薛白問道:“換作將軍是張虔陀,犧牲於他鄉,猶被罪為好色致壞軍國大事,心中作何感想?”

  哥舒翰顧左右而言他,嘆道:“我曾養了一個外室婦,不是曹氏,曹氏長得有些像她。她喚作‘裴六娘’,長得柔媚,彈得一手好琵琶……但很早便香消玉殞了,我為她守靈七夜不眠,最後夢到三個夜叉來啃食她的骨肉,我一刀便砍斷了夜叉的腿,我後來從軍青海,就是想著夜叉殺不死我,我看看誰能殺得了我。但你知道嗎?若她能起死回生,我願舍了四十歲後這一世功業。你看,我也是邊將,但能理解張虔陀。”

  “將軍這麼說,無非是知道這種假設不可能。而且曹氏並不柔媚,或許將軍忘了裴氏的長相?”

  哥舒翰笑著搖頭道:“既在長安,談風月,何必談邊事?”

  薛白也不藏著掖著,道:“若談風月,我忙不過來,不會與將軍聊。今日來,是希望將軍站到我們這邊來,正視南詔之事。”

  “你們?是誰?又如何正視?”

  “簡單推演兩步,一則,以張垍任相,取代李林甫;二則,平反張虔陀,如何?”

  “右相宰執天下十餘年,這種時候,換成從未理過國事的張垍,豈不是更壞?”

  “治國之道,過嚴則怨,過寬則肆。李林甫拜相以來,為耽寵固權,朝中聲望稍著者,必被陰計中傷,致當今滿朝看不到一個儲相之才,張垍成了唯一的選擇,換他拜相,德才兼備之後進者方得一條出路,而不至於變化一起,朝中可主事者一人也無。”

  “德才兼備之後進者?”哥舒翰想了想,問道:“你不會想舉杜有鄰為相吧?還是顏真卿?”

  薛白心中一凜,從容道:“出將入相,哥舒大夫如何不能拜一任宰相?”

  哥舒翰愣了愣。

  薛白道:“但哥奴一定不會容你拜相的,所謂‘邊鎮盡用胡人’,他想的就是胡人不能取代他的相位。”

  “休要離間我與右相。”

  “將軍身體不好,還能在隴右幾年?而將軍謀略卻又輸於哪個漢人。哥奴一去相,大唐英才豪傑方可人盡其用……”

  “夠了,說沒完了。”

  “那我最後問將軍,倘若你是宰相。南詔一事你如何處置?真就定張虔陀一個好色之罪?任閣羅鳳巧言令色行叛逆之實,但南詔從來不是關鍵,關鍵在於吐蕃!”

  “啖狗腸。”哥舒翰罵道,“你說破天,也全是花言巧語。要伐南詔,還不是得右相準備錢糧。”

  “若需大量錢糧,以數萬大軍南伐,則朝廷至此深陷泥潭。”薛白道:“哪怕只調動五萬人往南詔,將軍以為能不影響隴右嗎?南詔之地勢,當選精兵良將,兵不必過一萬,但務必精銳,將不必節度使,當如高仙芝般能神兵天降者。不如由將軍來舉薦一人如何?我保證,張垍必答應。”

  趁著哥舒翰沒來得及打斷,他傾得近了些,繼續慫恿。

  “張垍若拜相,根基不牢,則邊事必聽將軍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