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鴉 作品

第44章 大理寺案12

 張瑾垂袖立在階下。

 二人相對無言。

 姜青姝手持硃筆,一一在中書省擬好的諭旨上畫敕,目光在明黃色的絹緞上掃過,微笑道:“大理寺卿失職,連降三級,貶入地方,御史大夫告假至今,在大理寺卿空缺之時,湯愛卿是有得忙了。”

 張瑾不言。

 姜青姝擱下筆,直接拿玉璽蓋印——按理說,還有門下省一道流程,不過門下侍中鄭孝鄭閣老年逾七十了,近日又告了假,且大多數政令都由張瑾擬定,鄭孝不與之爭鋒,有沒有這道流程區別已經不大了。

 一側的向昌連忙上前,將御案上的聖旨收好,快步走到張瑾跟前,讓他過目。

 張瑾掃了一眼。

 “臣即刻令尚書省執行。”

 說完,他抬了抬手,轉身便要走。

 姜青姝卻又先一步說:“張相留步。”

 “這些事結束了,還有一事,朕明日朝參時提及,恐怕與張相意見相左,如今便想跟張相討論一番。”

 她親自站起身來,柔軟絲滑的綢緞滑過龍椅扶手,一步步走下走去,來到張瑾身後。

 張瑾微微回身。

 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毫無波瀾,又密又長的睫毛一落,冷淡地垂目看著女帝。

 女帝年輕而稚嫩,身高比他矮許多,仰著頭,背脊挺直,像是在鼓起勇氣與他談條件,“監門衛大將軍一職,朕心裡已有人選,既然司法之權給了張相,這宮禁守備,便讓朕自己做主如何?”

 張瑾不答,只問:“委任官員,如何流程,陛下可知?”

 她回想了一下從書上和太傅那兒學的課業,緩緩斟酌著道:“若是流外官,先須通過吏部考公司考課,考察其是否清謹勤公,勘當明審……符合四善二十七最,便可升遷委任。若為武將,當先由兵部司評品、選授,論斷其是否有資質軍功……”

 “還有呢?”

 “監門衛把守宮門、判入判出,為內府軍,偶有內侍省兼領,也從武舉、士族子弟中篩選……”

 姜青姝大致說了一番自己知道的,不知為何,居然有一種在太傅跟前考校課業的錯覺。

 張瑾這股班主任的氣場,不去教書可惜了。

 她還頗有點緊張。

 張瑾攏袖站著,闔眸淡淡聽著,隨後一頷首,“陛下既明白,便按規定行事,臣自然無異議。”

 她心下一鬆,點頭道:“好,朕既為國君,自會令流程合乎禮法。”

 張瑾看了她一眼,突然說:“陛下當真是長大了。”

 他突作此語,委實讓她驚怔了一下,她一時無法分辨他話中的意思,甚至覺得他還有些無禮冒犯。

 但那雙烏黑沉冷的眼睛,並沒有任何足以讓她窺探的情緒。

 他又彎了彎腰,“臣告退。”

 隨後轉身離開。

 姜青姝疑惑地看著他的背影,扭頭看了一眼一側的秋月,莫名其妙道:“他方才說什麼……說朕長大了?”

 他自己也沒有很老吧?

 怎麼他的語氣這麼老成,還跟太傅一樣呢?

 秋月想了想,笑道:“或許是因為……張相入仕早,初次在東宮瞧見陛下時,不過也才十五歲,那時,陛下還是梳著雙髻、連走路都會摔跤的小女孩呢。”

 很少有人知道,現在權傾朝野的張相,被先帝委任的

 太子洗馬掌經籍、出入侍從。

 當年,十五歲的少年冰雪聰明、孤傲堅韌,總是格格不入地立在人群中,冷冷地望著眼前這個垂髫爛漫、整日向自己要糖吃、摔倒了要抱抱的皇太女。

 姜青姝聽秋月這麼說,若有所思。

 難道在張瑾的眼裡,她一直都是不懂事的小女孩?

 ……

 又過了幾日,等案子約莫到尾聲之時,姜青姝又出宮了一趟。

 因上回薛兆鬧事,她與薛兆雙方各自加倍警惕,出宮的難度也大了許多。

 霍凌也還在休假。

 姜青姝這次便決定改變策略,扮成趙家人出宮肯定會被重點盤查,她要假扮成內侍省女官,用正規的腰牌混出去。

 她繼位不滿兩年,宮城守備每日輪值,認得皇帝的人還是少數,只要提前調查好當日出入宮禁的人員和守備,就會順利很多。

 對於陛下的膽量,秋月是萬分佩服的。

 女帝年紀輕精力旺盛,在宮裡就是坐不住,雖然她每次都說是有事,但秋月偶爾還會聽她提及,說宮外有顆海棠樹生得又大又漂亮,還說雲水樓的飯菜多好吃。

 秋月:“……”真怕她把心玩野了。

 所以,到底是誰,在宮外帶著陛下吃吃喝喝?

 要是帶壞陛下。

 讓她知道了絕對饒不過那人。

 秋月很是頭疼,這一日,她又看著小皇帝跑出去了,神色擔憂得活像是個操碎了心的老母親。

 咳嗽還沒好呢。

 陛下今日可別飲酒了。

 姜青姝出宮的

 裴朔剛從刑部下值,換了身簡單的常服,摺扇一拿,氣質便赫然從嚴肅查案的刑部官員,變成了個舉止文雅的風流才子。

 連日忙碌多日,他也終於得閒。

 這是姜青姝

 她仔細打量他這身色彩鮮亮的衣衫。

 這人相貌清俊、氣質灑脫,穿成這樣,居然還怪好看的,好像當初杏園那個令公主側目、被諸多女眷偷偷圍觀的裴郎又回來了。

 果然,人打工時難免邋遢隨意,這正經一收拾,就是俊朗好看。

 “裴卿買新衣裳了?”

 裴朔搖著摺扇,笑著露出一口白淨的牙:“俸祿還沒發,多虧陛下賞賜,發了點兒獎金。”

 他這是把她的賞銀穿身上了。

 姜青姝也笑,“裴卿日後多多立功,莫說賞個衣裳錢,便是送你個京城地段好的宅子又何嘗不可?”

 “這可是您說的,京城的宅子……那得多貴啊。”

 “金口玉言。”

 她轉身,裴朔在她身邊帶路,君臣之間,此刻倒也有默契,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陛下這幾日都不來找臣,臣還以為您看到臣的密信生氣了呢。”

 還真讓他猜對了。

 她真的生氣了,當然,她是不會承認的。

 她若無其事:“朕是這麼不大度的人嗎?”

 “陛下是明君,自然大度,是臣小肚雞腸了。”裴朔輕笑著,笑盈盈地看著她:“陛下現在不是來了嗎?臣在宮外等得望穿秋水,差點以為自己失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