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鴉 作品

第104章 眼前人6

 喜歡?

 她說……以為他,喜歡她?

 張瑾稍稍順著這四個字思考,便隱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他立即打住,目光凝視著宮室一角,竭力平靜道:“無稽之談。”

 她說:“也是,你那麼在乎阿奚,怎麼可能揹著阿奚喜歡朕呢?雖然我們已經睡——”

 “陛下!”

 不等她說完,他猛地起身打斷,冷聲道:“事情已經過去,還請陛下不要再提這件事。”

 她仰頭望著他極具壓迫感的眉眼,非但不怕,還笑了聲,“羞於啟齒嗎?”

 “……”

 “既然你不想提,那就算了。”

 男人突兀地立在那兒。

 他垂眼,對上她試探又探究的目光,忽然怔忪,意識到她似乎已經更深地窺探到什麼,對自己的反應開始感到懊悔。

 越是這樣激烈地排斥,越顯得像是惱羞成怒,故作強勢,實際上在欲蓋彌彰。

 就算本來坦蕩,也說不清了。

 此刻,她若趁勢再追問什麼,他甚至不知該如何反駁了。

 好在,她即使意會到了什麼,卻也好像洞悉他的窘迫似的,沒有繼續追問,而是落睫望著受傷的右手,左手下意識摸了摸,又吃痛地輕輕抽氣了一聲。

 “真疼。”

 她嘟囔道:“朕長這麼大,還沒有流過這麼多血。”

 一邊說,她居然還在手癢似地扯著上面裹緊的細布,張瑾已經不想再注意她,卻還是被她的小動作吸引目光,更深地皺緊眉頭。

 她說:“朕渴了。”

 張瑾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她跟前。

 但她遲遲沒有接。

 而是繼續專注地看著自己受傷的手,兀自道:“你和薛兆,一個堂而皇之闖朕的寢宮、殺朕的人,一個用劍刺傷朕,這等行徑,簡直與造反無異。”

 張瑾的手,就這麼僵在半空中。

 男人手臂上緊實的肌肉致使手腕沉穩有力,即使保持很久,水面也紋絲未動。

 他垂眼看著女帝,沉默片刻,問:“陛下要怎麼樣?”語氣卻依然平靜淡然,好像完全不覺得她能做出什麼來。

 “朕想殺了薛兆。”她仰頭看著他,說。

 “薛兆並無傷陛下之意,若非陛下主動握劍,也不會被刀刃所傷,他罪不至死。”

 “他不聽朕的命令,是為抗旨。”

 “念在他多次護駕有功。”張瑾凝視著她,緩緩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著令薛兆連降三級,罰俸一年,且再打七十軍棍,生死由命,陛下以為如何?”

 七十軍棍。

 軍棍和廷杖不一樣,打起來頗要人命,先前姜青姝打薛兆的那幾次,都只是打二十軍棍便夠了。

 這七十軍棍打下去……就算是體魄極其強健之人,也不能保證能活下來。

 這還真是下狠手。

 再加上連降三級……

 那就是直接從左千牛衛大將軍,降為中郎將,也就是霍凌之前的職位。

 中郎將通判衛事,雖然還是天子護衛,但實權定然被削減很多,若薛兆能捱過這七十軍棍,此後也不能再隨便限制她了。

 降級、罰俸、軍棍,三者同罰,姜青姝不知道張瑾是否要舍薛兆為棄子,但這樣的結果,還算不錯。

 若姜青姝從小就受到君臣尊卑、禮法綱常的薰陶,或許連誅薛兆九族都難消心頭怒氣,然而此刻,她的心態還算平和,畢竟她主動握劍的確也是一種碰瓷行為,只要事後利益補償合理,那就沒問題。

 但她就算心裡滿意,也不會表現出來。

 “你還真是護著他。”她好像還在生氣一樣,斜睨他一眼,“朕可以勉為其難地答應,但這也僅僅只是薛兆。”

 “罰完了薛兆,那愛卿呢?”

 她話音一落,眼前懸空的杯中茶水倏然一晃,起了道道漣漪。

 水生微瀾,心緒亦然。

 她上半身微微直起,往前一傾,睫羽尚還有些溼意,毫無情緒地望著他,“別人欺負皇帝就要論罪,那你呢?你覺得自己有罪嗎?”

 水面漸平。

 他看著她,靜默片刻,唇角陡然起了一陣譏誚又傲慢的笑意,“陛下也想將臣革職問罪?”

 她可以不用他,但是不用他,朝堂就會大亂,戰事也會不可控。

 很多時候,他替她震住了太多不聽話的臣子,奸臣和忠臣,用對了都能算良臣,甚至有時候奸臣的用途還更大些。

 就像他陪她去郭府一趟,即使一言不發,只要他人在那兒,那些暗中窺探風向人就已聞風而動。

 張瑾深知,沒有哪個帝王敢貿然動他。

 她當然也是。

 上頭壓著的虎狼一旦倒了,下面的魑魅魍魎只會一口氣全跑出來。

 他淡淡看著她,想看她還能說出什麼來,誰知她卻突然低頭,就著他的手,淺淺喝了一口杯中水。

 他:“……”

 好不容易平靜的水面,因為這突然的唇齒觸碰,又亂了起來。

 她潤了嗓子,才輕聲道:“朕猜朕也罰不了你,與其自取其辱,不如識相點,就罰你……喂朕喝完這杯水吧。”

 張瑾一怔。

 她每次說話好像都在他意料之外,比如他以為她該乖乖聽話時,她要那麼激烈地跟他作對,他以為她要繼續和他拉扯時,她又突然說這麼莫名的話。

 見他不動,她又仰頭,雙眸清澈無害:“這也不行嗎?”

 “行。”

 張瑾表情不變,喉結卻滾了滾,眼色轉暗。

 他往前走了一走,俯身靠近她,另一隻手掖起袖子,親手喂她喝完了最後半杯水。

 當日,薛兆就受了那七十軍棍之刑。

 聽說,薛兆受刑完之後整個人幾乎快丟了命,是一身是血地被人抬回去的,大夫給他醫治了很久,好在他皮糙肉厚,才保住了性命。

 只是後來半個月,他都不曾下床,姜青姝也沒看見過他了。

 那一夜,除了薛兆,還有一人受了刑。

 ——王璟言。

 王璟言的廷杖,是被張瑾以她的名義,親口下令執行的。

 一併被處罰的,還有一些御前行走的宮人。

 姜青姝沒有攔。

 因為事後鄧漪告訴她,當日彤史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