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芳菲

 榻上,薛芳菲仰躺著,眼角淚痕半乾。一張臉因為近來消瘦,不僅沒有憔悴失色,反而越發病容楚楚,有種動魄驚心的清豔。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薛芳菲心中湧起一陣憤怒,可她還未動作,那兩個僕婦便動身將她壓制住了。

 她們三人的聲音雖然壓低了,奈何夏日的午後太寂靜,隔得又不遠,便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傳到了屋裡人的耳中。

 “本宮和沈郎情投意合,可惜偏有個你,本宮當然不能容你。若你是高門大戶女兒,本宮或許還要費一番周折,可惜你爹只是個小小的縣丞,燕京多少州縣,你薛家一門,不過草芥。下輩子,投胎之前記得掂量掂量,託生在千金之家。”

 那婆子還要說話,另一個丫鬟也道:“其實夫人也挺可憐,生得那樣美,才學又好,性子寬和,誰知道會遇上這種事……”

 薛芳菲絕望陡生,她不肯放棄,苟延殘喘,抓住生機指望翻身,她沒有自絕生路,卻拼不過強權欺壓,拼不過高低貴賤!

 粉衣丫鬟不以為然:“怎麼會?老爺已經三個月都沒來夫人院子裡了。”說著又壓低了聲音,“那事情鬧得那樣大,咱們老爺算是有情有義,若是換了別人……”她又撇了撇嘴,“要我說,就當自己了結,好歹也全了名聲,這樣賴活著,還不是拖累了別人?”

 抬眼間,卻瞧見窗外似有熟悉人影,依稀辨得清是枕邊人。

 “小蹄子,背後議論主子,”年長些的婆子警告道:“當心主子扒你的皮。”

 薛芳菲心中又生出一線希望,她高聲叫道:“沈玉容!沈玉容,你這樣對我,天理不容!沈玉容!”

 最左邊的丫鬟回頭看了一眼窗戶,道:“天熱,這屋裡的藥味也散不出去,難受死了,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

 窗外的人影晃了一晃,像是逃也似地躲避開去。永寧公主罵道:“還愣著幹什麼?動手!”

 靠牆的最後一間房,門外正坐著三人,兩個穿粉色薄衫裙的年輕丫鬟,還有一個身材圓胖的中年婆子。三人面前的凳子上擺著一疊紅皮瓜子兒,一壺酸梅湯,一邊吃著一邊閒話,竟比主子還要自在。

 僕婦撲將過來,雪白的綢子勒住她的脖頸,那綢子順滑如美人肌膚,是松江趙氏每年送進宮的貢品,一匹價值千金。薛芳菲掙扎之際,想著便是殺人放火的兇器,竟也是這般珍貴。

 嶄新的宅子,御賜的牌匾,庭院中穿梭的下人來往匆匆,只是外頭炎炎夏日,宅子裡卻冷颼颼的。許是屋裡搬了消暑的冰塊,然而越是往院子裡靠牆的一邊走,就越是發冷。

 永寧公主立在三尺外的地方,冷眼瞧著她如瀕死魚肉一般掙扎,譏嘲道:“記住了,便是你容顏絕色,才學無雙,終究只是個小吏的女兒,本宮碾死你……就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城東轉角彎有這麼一處嶄新的宅子,牌匾掛得極高,最中間上書“狀元及

 那一盆海棠,在她掙扎之際被碰倒,摔在地上落了個粉碎,花盆之中花泥泛著苦澀香氣,枯萎的枝幹跌落出來,描摹的彩繪殘缺不堪。

 日頭熱辣辣地照射著燕京大地,街邊小販都躲到樹蔭下,這樣炎熱的天氣,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都不耐煩出門苦曬,唯有做苦力的長工窮人,挑著在井水裡浸泡得冰涼的米酒,不辭勞苦地穿梭於各大賭坊茶苑,指望渴累了的人花五個銅板買上一碗,便能多買一袋米,多熬兩鍋粥,多扛三日的活路。

 人間四月,芳菲落盡。

 五月,暮春剛過,天氣便急不可待地炙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