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七日

    馮裕堂此人,姜梨從前是見過的。最初的時候,縣衙裡原先那位師爺家中老母病重,需要他回鄉照料,師爺就主動辭官。後來就有人推舉了馮裕堂,馮裕堂是桐鄉的一個秀才,當年應試多次不中,但認得字,也寫得文章。薛懷遠將他帶到身邊,本想馮裕堂得了這個差事,會好好幹。誰知道馮裕堂卻在衙門裡,貪人錢財,與狀師勾結,在其中做手腳,企圖左右薛懷遠判案。

    後來此事被薛懷遠發現,薛懷遠大怒,馮裕堂卻因此而斂財不少。薛懷遠將馮裕堂重責幾十大板,驅逐出縣衙。記得當時馮裕堂還揚言要薛懷遠付出代價,差點被薛昭追出去再打一頓。

    沒想到如今會在這裡,再見到馮裕堂,而他果然實現了當初得揚言,他坐上了薛懷遠的位置,還將薛懷遠關進大牢!

    姜梨的心一瞬間變得冰涼,難怪了,難怪是他,讓一個本就對薛懷遠心懷怨恨的人坐上這個位置,不需永寧提醒,馮裕堂只會變本加厲的折磨薛懷遠,想盡一切辦法讓薛懷遠生不如死。

    馮裕堂見葉明煜將姜梨擋在身後,目光有些失望,輕咳一聲,喝道:“來者何人?你們在桐鄉鬧事,所為何事?”

    姜梨側過身,越過葉明煜,目光平靜的看向馮裕堂。

    當初薛懷遠厭惡馮裕堂,是因為馮裕堂貪婪無狀,姜梨厭惡馮裕堂,是因為她還是薛芳菲的時候,那時候每次去找父親,遇到馮裕堂的時候,馮裕堂都會用一種溼噠噠,黏糊糊的眼神膠著在她身上。她極度討厭那種目光,就像成為了別人的獵物,只得敬而遠之。

    多年不見,狗仗人勢成了縣丞的馮裕堂仍然死性不改,不過這一次,她卻不會敬而遠之,非要扒了他一層皮不可。

    “我們沒有鬧事。”姜梨微笑著道:“我們只是要來見大人你而已。”

    她說話輕言細語,神情比葉明煜溫柔的多,又是個清雅美人,馮裕堂色眯眯的目光在姜梨身上掃了掃,語氣雖然緩和,卻還是帶了幾分狐假虎威的自大,道:“哦?你們見本官,所為何事?”

    這幾人一看便不是桐鄉人,在桐鄉卻四處打聽薛懷遠的事,他一開始就得了交代,自然不敢掉以輕心,不曾想手下卻道,這幾人似乎不是普通人,也是特意來見他的。馮裕堂做官做的不久,卻深諳其中老道,這會兒你來我往交談幾句,其實也是試探。但試探的結果,非但沒讓他知道點什麼,反而更加迷惑了。

    姜梨瞧著她,輕啟朱唇,吐出一句話:“我們來見馮大人,是為了想弄明白,原桐鄉縣丞薛懷遠,為什麼會入獄。”

    此話一出,屋裡人都安靜了下來。

    葉明煜他們不解的是,一路上都沒人提過這位大人姓甚名誰,怎的姜梨一來就知道叫“馮大人”,她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一早就聽說了?

    馮裕堂震驚的卻是,姜梨居然敢當著他的面問出這個問題!

    桐鄉現在是沒有人敢問出這個問題的,之前姜梨被官兵們帶來的時候,說之所以打聽薛家的事,是為了見自己。但眼下見到自己,她卻說見自己是為了問薛家的事。

    她在耍弄他們!

    馮裕堂心頭立刻湧起一種被玩弄的暴怒和屈辱,喝道:“竟然當著本官的面兒問罪臣薛家一事,本官看你們就是薛家同謀,來人,把薛家同黨全都給本官拿下!”

    四周的官兵立刻就要上前抓人。

    葉明煜一把抽出長刀,高聲道:“誰他孃的敢動一下,老子剁碎他的腦袋!”

    葉明煜唬人的功夫還是有的,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險些讓馮裕堂坐不穩。他扶了扶歪掉的帽子,氣急敗壞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動手?!”

    就在這時,姜梨突然輕輕笑起來。

    這樣兇險的時候,美人輕笑,彷彿在閃著刀光的深淵中,開出了一朵暗色的海棠,嬌柔並著兇惡,驚豔和著冷光。

    眾人不由自主的看著她。

    馮裕堂更是看直了眼,舔了一下嘴唇。

    桐鄉的美人不是沒有,但都是小家子氣的美人。從前有一個薛芳菲,已經算是極品中的極品,只是他還沒想法子弄到手,便就被薛懷遠給弄下去了。後來薛芳菲遠嫁燕京,他還遺憾了好久。倘若薛芳菲如今還活著,他必然給弄到自己府上,成日**。

    姜梨看到馮裕堂飄飄然的眼神,就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忍住心中厭惡,她面上反而綻出一個笑來,道:“馮大人,我是姜梨。”

    馮裕堂看著她:“什麼姜梨?”

    “我是說,”姜梨一字一頓道:“我的名字叫姜梨。”

    姜梨?馮裕堂在腦中思索一遍,桐鄉不大,大半個桐鄉人他都叫得出名字。便是叫不出名字的,也都眼熟。而姜梨絕不是桐鄉人,因為這麼出挑的女子,若是桐鄉人,他一開始就不會錯過。

    馮裕堂這時候,反而放寬了心,雖然那大個子看起來兇,但雙拳難敵四手,遲早也走不出這縣衙。這小美人瞧著是個有味道的,不如留下來慢慢品嚐,現在麼,就當是個情趣,陪著她玩兒也好。

    他慢條斯理道:“怎麼?小姐告訴本官名字,是要本官記得你,叫你的名字不成?”這話裡,帶了三分曖昧。

    滿堂的官差跟著鬨然大笑起來。這哪裡像個縣衙,倒像是地痞流氓聚集之地,滿是烏合之眾。

    葉明煜一聽,更是勃然大怒,罵道:“狗官爾敢!”他在這時候,心中也暗暗生出後悔。之前他自信滿滿的帶姜梨來這裡,想著到底是縣衙,再怎麼過分,明面上總要做樣子。就如襄陽的佟知陽也是一樣,還要顧及百姓的嘴巴。他沒想到桐鄉這個縣丞竟然如此無狀,說是街頭地痞也不為過。甚至就敢在公堂之上調戲姜梨,實在是膽大包天!

    姜梨冷眼看著馮裕堂得意的模樣,馮裕堂換掉了所有跟著薛懷遠的官差,全部安上了自己人。而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狗,永寧殘暴毒辣,就有馮裕堂這般陰險小人的狗,馮裕堂貪婪好色,就有一群令人作嘔的‘官兵’。

    就把這青天郎朗的公堂,變成了下流骯髒之地。

    姜梨道:“馮大人是桐鄉的一方之主,知曉桐鄉每一位百姓的名字,是位好官,成日忙於公務,不認識我也是自然,畢竟這裡不是燕京。”

    馮裕堂本來還帶著幾分得意的笑在聽姜梨說話,待聽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笑容漸漸收起來,他問:“燕京。”

    姜梨淡笑著看向他。

    馮裕堂心裡“咯噔”一下,他當然知道燕京,提拔他的那位貴人,可就是燕京的貴人。怎麼,眼前這位眉清目秀的小美人,也是來自燕京的貴人,莫不是那位主子派來的?不不不,不可能,那位主子派人來也不必問薛家的事,這小美人,看起來分明不是要來給薛懷遠落井下石的。

    他心下驚疑不定,問出口來,道:“你是燕京什麼人?”

    葉明煜這會兒看出來了,索性抱著胸,看熱鬧一般的站在姜梨身邊。雖然他也不喜歡官場上的人走茶涼條條框框,但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一個官銜還是挺有用的,尤其是遇到這種狗眼看人低的傢伙,就更是一用一個準。

    姜梨笑道:“即便馮大人沒見過,也應當聽過當今首輔姜首輔的名聲,不巧,我便是姜首輔嫡出的女兒,姜家行二。馮大人應該喚我一聲,姜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