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出了臥房,陶青魚無意提了一句他喝藥吐了。

哪知周令宜臉色忽然變得難看。

他拉著秦竹,看了一眼屋裡,猶豫著還是壓低聲音道:

“他小時候,就因為聰穎他爹孃看得頗重。時不時到我家醫館拿藥,說要補補身體。”

“到後頭明明好好一個人,更是三五不時地讓開補腦子的藥。”

“後頭成了秀才後被逼得不想考了,他那爹孃卻當他腦子有問題又來拿藥。我家不給他開,他們就去其他家。”

“那次我上門……”周令宜緊握雙手,青筋都蹦出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那股不忿。

“他們是按著人硬生生灌下去的,嘴皮都磕破了,血直流。”

“哎!”周令宜嘆氣,“他其實很少生病。有多半都是自己熬過去,要不然就是阿修悄悄地把藥放在他的吃食裡。”

“也就之前我拿你不理他嚇他,他才自個兒憋著氣喝下去。”

“這事成了他的心結,打心底抗拒那些藥。所以沒事他也不愛來我醫館。你多看著點兒,這事兒……我說了你就當做不知。”

“好。”陶青魚喉嚨微澀,“謝謝。”

是他讓人想起不好的事了。

周令宜看他神情凝重,又笑著寬慰:“也沒多大事,晚上你多看著點,別反覆燒起來就成。”

“我們走了,有事叫人來說一聲就是。”

陶青魚點頭,將人送出了門。

回到屋裡,方問黎又瞧著睡得不安穩。

陶青魚繃著唇角,抽出了他手裡的枕頭。還沒窩進去,就被方問黎拉進懷裡抱緊。

陶青魚仰頭,輕輕擦了擦他冒出虛汗的額頭。

安安靜靜,便也不再動了。

兩人交頸而臥,同枕一方。昨夜疲累,這般看著倒又慢慢睡熟。

山中幾l聲鳥雀叫將陶青魚喚醒,他睜眼看著窗外,已經黑透了。

悄悄拉開腰上的手臂正要爬起來,又被人團了團緊緊抱住。

陶青魚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沿著方問黎的臉摸上他額頭。又拉著他脖子彎下來,額頭貼著感受。

他輕舒一口氣。

“不燒了。”

“嗯。”

脖子臉頰那塊兒被方問黎蹭著,陶青魚撩過他有些汗溼的發,手又探到他背上。

衣服也潮了,被子裡一股悶悶的熱汗味兒。

“鬆一鬆,我去叫來收拾。”

“嗯。”答應了卻不動。陶青魚躺著讓他抱了好一會兒。

聽到兩聲肚子叫喚,才被放開。吃過飯,被子也被換了。讓方問黎喝了藥回去躺著,陶青魚就在這邊小院子裡燒了水。

不敢讓他洗澡,只打溼了帕子兩人都擦一擦,再換上乾淨的衣物先將就將就。

入夜外面溫度更低。

陶青魚見炭盆裡的木炭已經燒燼,又加了幾l塊木炭。

他將燈移到床邊燈盞上,用罩子籠住。隨後爬上床靠著方問黎,看他翻閱著帶來的書。

瞧他正經的樣子還以為是什麼詩詞經義,結果居然是話本。

“這是咱們帶來的?”

“不是,隨手拿的。”昏黃的燈光映照下,方問黎臉上還殘留著病色。

陶青魚摸了摸他的額頭,安心擠著方問黎道:“那一起看。”

方問黎:“沒事了。”

陶青魚收回手:“我再摸摸不行?”

方問黎低笑一聲,攬過他的腰:“行,怎麼不行。”

兩人都沒提之前喝藥的事兒,笑過了,方問黎拿著書,陶青魚靠著他跟著看。

自己看完了翻閱,見到不認識的繁體字又問他。

連續看了幾l頁,陶青魚抬頭:“你看完了嗎?”

方問黎眼神柔和:“看完了。”

陶青魚點頭,靠著方問黎繼續。

雪落瓦片上,細密的沙沙聲鋪面了整個房頂。

方問黎攏了攏被子,見手中書頁許久不翻,才知自己夫郎睡著了。

他將書合上放在一旁,抱著他躺下。

他閉目感受著,只覺神思鬆弛,鬱氣散盡。

曾今繚繞在他心中的咒罵、憤恨他的人如跳樑小醜,負重在他背上不喜歡乃至厭惡的科考他也可以直接拋下。

夫郎不會指責他,逼迫他。

他與那個扭曲陰暗的自己和解,如他以前多裝出來的淡然一般,徹底放下。

他看著懷中人,低低地喚:“夫郎。”

陶青魚聽了動了動,下意識地應。方問黎靠著他緩緩笑開,笑得粲然。

一夜過去,萬千青山白了頭。

陶青魚從被窩裡爬起來,忽然吸了一口冷氣,打了個呵欠。

方問黎將床帳撩開,輕輕碰了碰哥兒壓出紅印的臉。“下雪了。”

“下雪又不稀奇。”

“大雪。”

“真的!”剛剛還說不稀奇的人衣服都忘了穿,下了床就往窗邊跑去。

方問黎伸手截住他,攔腰一提,又將放回床邊哥兒捂好。

“不著急,穿好衣服先用飯。”

山上比山下冷不少。

寒梅傲雪,樹枝上白雪堆積,各色花瓣如冰做的一般。梅香經過霜雪的冰凍,更是冷沁。

陶青魚吃完飯,不讓方問黎出來,自己倒裹得嚴實站在了屋簷下。

雪有一尺深,淹沒了一層臺階。鳴水縣很少有這樣的大雪。

陶青魚當即蹲下, 抓了一堆裹成一坨, 然後急急忙忙捧著雪坨子往屋裡跑。

“相公,我給你帶回來了!”

室內溫暖,陶青魚將那圓圓的雪球往桌上一放,忙搓著凍紅了的手哈氣。

方問黎將哥兒手擦乾淨,拉到炭盆跟前烤。

他捏捏哥兒手指上的軟肉:“還上手摸,手不癢了。”

“一點點。”陶青魚嘿嘿笑。

凍瘡不是那麼容易好的,但方問黎照顧得精細。藥膏每日不落,屋裡又放著炭盆。久而久之,比往年要好上許多。

用過早飯,陶青魚督促著方問黎吃藥。

周令宜來過一趟,看人沒事了,也匆匆走了。

因著方問黎受了風寒,陶青魚沒敢讓他現在出去。

自個兒索性也待在屋裡陪他又養了兩天,等藥斷了,才又出去觀賞落雪後更有意境的梅園。

萬梅林此時的客人也多了。

好像之前沒遇到的那些全聚在了這林子。林中小亭中有微圍爐煮茶的,外面有玩兒雪的,賞梅的。

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男女皆有。

陶青魚觀察了下,小情侶還不少。

在林子裡遇到周令宜二人,他們招手讓過去。

亭子四面放了擋風的簾子,裡頭也燒著炭。又可以賞梅,又可以吃茶,都是會享受的人。

陶青魚在裡面坐了一會兒,然後跟秦竹對視一眼,兩人立馬笑嘻嘻地出了簾子去林子裡逛。

“小魚,我剛剛看到陶杏了。”

話音剛落,梅樹後頭一群人,其中一個不是陶杏是誰。

看他們一群人在玩兒投壺,陶青魚也沒興趣。

正要拉著秦竹走,忽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陶青魚腳下一頓。

聽聽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