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框框 作品

第9節.主動的紙條

在鍋裡的稀米飯快熟的時候,爸爸拉著平車,媽媽平車裡坐著,急急慌慌的往家趕,看到煙筒冒起了煙,爸爸回頭對媽媽說:“蘇可回來了,快點走,別耽誤她上課。”

媽媽仰著頭叮囑他:“也別走太快,要不我下來,你剛才還說腰疼。”

爸爸加快了腳步喘息越發急促:“不用,不用,拉車走的快。”

一家人在門底圍著破舊的小木桌吃飯,除了一盆辣椒土豆,還有個小碗的雞蛋蒜泥,但蘇可下午要上學,怕嘴巴里有味,就沒敢吃。

不一會,曉麗推著車子出現在門外,媽媽招呼她:“吃過了飯了嗎...曉麗。”

曉麗臉上的笑容明顯是硬擠出來的,她躲閃著眾人的視線,喉嚨好似哽住了:“吃...吃...吃了。”

蘇可看到她的兩個袖口,還帶著溼泥巴,剛說:“你下地了...”她就慌忙把雙手背到了身後。

蘇可站起身,進鍋屋裡端了一碗米湯指了指旁邊的小馬紮:“來,坐下再吃點...我炒的...嚐嚐...”

曉麗支支吾吾的剛想說話,爸爸笑呵呵的說:“可可做的很好吃,你坐下來嘗一口...”

曉麗眨巴著眼睛也不再說什麼了,扭扭捏捏的坐下來,媽媽塞給了她一個饅頭,而她掰了一半又放到饃筐裡......

在上學的路上,蘇可問曉麗:“你從地裡回來他們又沒給你留飯嗎?”她的言語中帶著一股兇狠的怒氣,曉麗不願她擔心,急忙笑著說:“留了,留了,他們又吃不完。”

蘇可悻悻的嚷了一句:“剩菜根,還是鹹菜疙瘩?”

曉麗知道再說下去肯定會引起蘇可更大的怒氣,急忙換了話題:“你的書桌裡有一包溜溜蛋,你啥時候放的啊...”

蘇可也不想再觸痛她,揚起了笑臉:“每次想著放家裡,每次又都忘...哈哈...找個時間玩玩,上次輸給周宏,太沒面子了...”一句話把曉麗逗得咯咯的笑了起來,蘇可也隨著她笑出了聲,兩人一路說笑就來到了學校。

停好車子後,蘇可假裝著急的衝曉麗擺了擺手:“曉麗,你先去吧,坐你自己的桌子啊,不要管別人,考上大學才是硬道理,我先去個廁所,你桌子上有一張草稿紙,我還沒算完,嗯嗯,那一摞書中間夾著呢,你到那就看到了,放我桌上吧。”說完就頭也不回的往操場小跑而去...

當劉斌睡醒後,揉著惺忪的眼睛砰砰的敲擊童維的房門,幾聲過後沒聽到回應,他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裡面的動靜,嘴巴里嘀嘀咕咕的:“這小子今天是怎麼了,睡這麼久。”說完又用力敲了幾聲就下樓洗漱了。

房間裡童維坐在書桌前伏身寫著什麼,好幾個大小不一的紙條散落在桌上,還有幾個被揉搓成了紙團,而正在他的是一本藍線格子的筆記本,一張紙面已經寫了三分之二,只見他手中握筆突然停在半空,眉頭也越發緊蹙起來,似乎在艱難的思考著什麼,眼波深處蘊含著淡淡憂傷...

下午童維到教室的時候,曉麗已經坐在了他的前面,少年的莽撞之心,不由的落寞到了極點,他動作生硬的坐了下來,面無表情的想把自己躲藏在高高的書摞下面...

蘇可左手搭在額頭上,從指縫裡觀察著童維的一舉一動,她一大半的心思都在自我解讀童維對紙條的反應中徘徊不定。

她本是一個理智果敢的人,對關於自己的所有的事情,她都會先向對方表現出自己的熱情與主動,而面對這個一見鍾情,心嚮往之的男孩,她更是抗拒了所有的自卑和憂鬱,想激起自己的氣魄爭取到這個美好的事物,也想給自己一個不留遺憾的理由。

雖然是萌萌蠢動的年齡,但從小就吃苦耐勞的成長經歷,使她相比同齡的人,心智都要更加獨立成熟。

堅持自己的意願,相信自己相信的東西,而對於結果,她總能把自己儘快調整到最佳狀態,平靜的接受事在人為後的順其自然,然後在一個雲淡風起的日子裡會心一笑。

而此刻,她唯一的優柔寡斷都用在了這個叫童維的男孩身上,還難以自拔的擾亂了自己的性情,苦苦的壓在心底的愁悶只能獨自承受卻無法向人訴說。

志華右腿跨在過道上,身體傾向蘇可,指著一個習題冊上面的題目:“你看這個是不是畫錯線了...”

蘇可雖然被他的聲音驚了一下,但幅度很小,志華並沒有覺察到異常,她放下胳膊看了看題目,回覆他:“你這樣有點繞,你把線這樣畫......”說著用手中的筆輕輕的描畫了一下...”

志華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聲,收起腿趴在桌子上,在草稿紙上計算了一遍,隨後蘇可拿著草稿紙比劃起來:“志華,這樣畫也行...你看看...”說著兩人頭頂頭,用另外一種方式解答起來。

見文龍也探過頭來聽他們討論,蘇可便把草稿紙放在了志華的桌子上,而此刻她的頭好似靠在志華的肩膀上一樣。

在英語老師走過後門的時候,宋天城踢了踢耿志華的板凳提醒他們老師來了...

童維看似平靜的端坐在凳子上,眼神散亂的盯著老師的板書,左手插在褲兜裡,右手有些笨拙的轉著圓珠筆,直到老師轉過身來,發現了他發呆的模樣,訓斥一般的喊了他的名字:“童維......”

方啟哲見他沒反應,碰了碰他的胳膊,童維打了個冷戰,回過神來,手一抖,圓珠筆脫手掉在桌子上,意識到自己的狼狽,他瞬間羞紅了臉,低下頭翻找出本子,慌慌張張的抄寫起來......

整個下午,童維都沒有看向蘇可一眼,甚至趴在桌子上好長時間都沒有一個轉身,讓蘇可心慌之餘更加難堪起來,她一有機會就用餘光觀察童維,對同學和夥伴的問話也心不在焉,連回應的笑容也是擠出來的,強顏歡笑後的失落感困擾著她的大部分思緒。

老師提問童維的時候,她看似作漫不經心的掃視他一眼,內心卻驚慌到不行,每每都讓她握緊了拳頭,用各種誇張一點的動作來掩蓋自己內心的酸楚和掙扎,但劇烈起伏的胸口還是止不住的陣陣作痛...

她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眼睛四處張望閃爍,淒涼的秋風卻怎麼也吹不干她手上不斷冒出的冷汗,無法訴說的自作多情讓她感到深深的卑微和恐懼。

但又怕志華和夥伴們看出她的破綻,所以一直避免和他們有正面的對視,心裡湧起莫名的委屈一下下的刺痛著她的神經,乾澀而又震痛的眼眶有好幾次都差點控制不住的跳動泛紅,而她把這一切都錯怪到秋風揚起的沙土之上...

接下來好多天,蘇可都在渾渾噩噩和不知所措中度過,再也沒有遇到過童維的目光,就連在操場上迎面走來,他也是十分淡定,甚至是冷酷的垂額而過。

就算有人在教室裡喊蘇可的名字,他也是表現的毫無波瀾,沒有任何反應的專注著自己的書本。

這幾天放學,蘇可被壓抑煩躁的心情搞得提不起任何興趣,只要老師一聲下課,她立馬就以最快速度抱上球衝向操場,像是一種逃避,更像是和自己賭氣,在操場上她盡力剋制著自己發洩邪火的衝動,但有時也會忍不住瘋也似的踢球和大汗淋漓的跑動,雖然她認為自己掩飾的很隱蔽了,但還是讓時刻在她左右的志華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這天放學,天空飄起了濛濛小雨,蘇可和文龍,嚴峰,周宏在球場上踢球。

見她掐著腰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氣時,志華硬是抓住了她的胳膊,連推帶拽的把她拉到球場外,用力按著她的肩膀坐在擦乾的石凳上,擰開水杯遞給她,然後挨著她坐了下來,誰也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地坐著。

幾分鐘後,蘇可擺弄著手裡的草葉,緩緩開口:“文龍說你姐在辦理沛縣學校?怎麼樣,辦了好了,什麼時候走?”

志華瞄了一眼她,低頭思索了片刻,抬起頭夾雜著絲絲沉重的憂傷,深深的看著她如清泉般的眼眸,她沒有迴避,數不清多少次,她都被這攝人心魄的目光包裹著,而最後都是以彼此之間的清淺一笑而輕鬆默契的結束。

他們倆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給人一種超出同齡人的成熟和心境,只是這次她像是個做了錯事的孩子,又像是正在等待宣判的小偷,心中五味雜陳的她假裝激動的衝球場大喊了一聲加油...

志華深吸一口氣,淡淡的問:“你希望我去嗎?”

蘇可嘴角泛起一絲淺笑,低下頭呆望了一會地面,伸手撿起一片樹葉在手裡把玩。

志華盯著她轉動樹葉的手,一下把樹葉搶過來拿在自己手裡轉弄,蘇可看著他笑了笑,又重撿了一片在手裡捻了起來,凝神片刻後,長呼了一口氣:“考大學是頭等大事,所有的東西都要為它讓路。”

志華沒有立即回答她,又不動聲色的把她手裡的樹葉搶到自己手裡,把兩顆樹葉都攥在一隻手裡,愣愣的看了好久,等他再次抬起眼眸時,目光中多了一絲淺淺的喜悅,他輕輕閉上眼收住這份喜悅。睜開眼睛思索了一下,悠悠的說到:“習慣了,在這裡心裡踏實...”

志華的這句話就像是在蘇可頭上炸開的一個驚雷,從她的頭頂一直震麻到腳心,讓她不由得按住額頭,一陣灼熱的痠痛瞬間襲來,但她依舊保持著平靜的面容,好似決定了什麼似的,輕輕的搖了搖頭,隨後又咯咯的笑個不停,片刻後站起身,一如既往的壞笑著挑了挑眉毛:“嗯,踏實,志華,我們一定會踏踏實實的考上大學的......”

肩志華回了她一個大大的微笑,她蹦跳著起身,大幅度的活動筋骨,對著周宏大聲嚷嚷:”大宏...過他過他...”

只聽見文龍呼哧帶喘的喊她上場,她正要起身,被志華一把按下,摔了她一個屁股,疼得她哎喲了一聲,志華佯裝看球,幸災樂禍的竊笑起來,看她哎呦哎呦的揉屁股,他更是樂出了聲。

蘇可佯裝怒氣用力推了他一下:“還笑,疼的不是你啊。”志華也不看她,只顧著一個人傻樂。

片刻後蘇可歪著頭盯著笑容未消的志華:“說吧,什麼事?”

志華收住了笑聲,抿了抿嘴巴,猶猶豫豫的問:“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蘇可心頭猛然一顫,但很快讓自己鎮定下來,她清了清喉嚨,表現出一副消沉的模樣:“前天我發現我媽藥盒裡已經沒有藥了,但她每天還在假裝在吃...”

她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繼續說到:“頭幾天放學我看到她偷偷煮了婆婆丁喝的渣滓...”她沒有再說下去,一聲長長的嘆息聲,摻雜著沉重的無奈和酸澀,把頭扭過另外一邊,呆呆的望著濛濛的遠方。

志華沒有說話,望著蘇可的側臉,猶豫了一下,伸開手掌輕輕地按在她潮溼的頭髮上,她轉過頭來舒展開憂傷的眉眼,志華迎上她的臉龐,微笑著點點頭,輕輕地在她頭上拍了拍......

蘇可心裡明白,這只是她臨時想起來的,能讓志華不再繼續疑心的理由,以此來掩蓋她在童維身上的糾纏。但假裝吃藥的事情也是最近一直縈繞在她心頭的另一個煩惱。

她知道,不可能把童維的事情告知志華,不管以後如何,最起碼高考之前都不能讓他知道童維的存在。

她也不能隨便編一個不存在的理由,因為她清楚她和志華之間的感情是那麼的深厚又是那麼的感性,他是如此的聰明,又是如此的熟悉自己。

此刻,在她腦海裡出現一個聲音:這個外表冷靜內心溫柔的男生,要好好保護,好好珍惜,不管這個童維是不是真的,但志華卻只有一個......

其實童維並不是蘇可看到的那樣,他這些天也是在沮喪和失落中度過的,不斷的在苦澀相思和自我猜疑之間鬱鬱寡歡,佯裝氣定神閒心裡卻早已方寸大亂。

強忍抑鬱的窒息感每時每刻裡都在折磨著他,被反覆撕扯的身體無力的掙扎著,徘徊不定的心不經意間就會陷入無盡的痛苦中。

但他知道自己要小心隱藏著自己的感情,儘管心中的海浪一次次衝擊著礁石,拍打在胸口上,他也要保持鎮定自若,不能讓其他人看出一點破綻,但他又需要時間好好的把整件事情疏離清楚,也要給自己一些冷靜的空間,把絲亂如麻的思緒梳理平整......

童維想要用自己的高冷和傲氣來掩藏對志華的嫉妒,這是他極不願承認卻又深深佔據了他的思想的困惑。是的,他嫉妒志華----

當他冒著差點遲到的風險,滿心歡喜的揣著自己第一封珍貴的情書來到教室的時候,看到蘇可在和耿志華在談天說地,他那顆炙熱的心一下子墜入到冰水裡,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音,凍傷了他整個身體,一瞬間澆滅了所有的幻想和勇氣,兩年多來的期待和思念一下子被否定,被落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座位上的。

他只有假裝高傲和無視來填補心中的委屈和失落,有那麼一個衝動,他好想自己成為一個別人口中的年輕氣盛,少不更事的孩子,這樣他就能光明正大的耍狠耍無賴。

他頭疼炸裂腦子一片空白的過完了那一天,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一直狠狠的壓制著自己情緒,他已沒有更多的勇氣再抱有什麼希望,即使他非常急切的想要一個答案,也只能獨自黯然銷魂。

終於回到家的童維連晚飯都沒有吃,匆匆做完了老師佈置的作業,煩躁不安的躺在床上,又急又燥的出了一身的虛汗,他撓了撓汗隱隱的頭髮,猛然坐了起來,雙手搓了搓臉,下床去洗了臉。

他望了望劉斌屋裡沒有人,估計在叔叔家裡打遊戲還沒有回來,他用井水擦了擦汗吟吟的身體,坐在書桌前,胡亂的翻了翻書本又放下了,掏出一直放在褲兜裡的信件,用力展平起皺的地方,然後又夾在一摞書中間壓平。

他從書櫃裡拿出復讀機,把裡面的英語磁帶拿出來換上一個歌曲的磁帶,一首鏗鏘悠揚而又略帶傷感的音樂充斥著整個房間,前奏退去是周華健的孤枕難眠。

童維雙手握著機子,盯著轉動的磁帶,眼前不斷浮現出蘇可的模樣,他一點點的把聲音調到最大,閉上眼睛聆聽著歌曲,也在聆聽自己的內心......

童維反覆聽了很多遍,好似歌曲治癒了他的焦灼和慌張。

他拿出壓在書摞中間的信件,仔細的對摺起來,起身放在書包最裡面帶著拉鍊的內兜裡,重新坐回椅子上把音樂調小,找出複習資料開始了學習......

接下來的日子裡,每當有人喊蘇可的名字,他總是用假裝調整坐姿,來壓制自己想要轉身和回頭的慾望,但還是很多次忍不住忐忑不安的心靈。

在蘇可沒有注意自己的時候偷偷的看她一眼,但當志華和蘇可出現同一框架裡的時候,他又吃醋賭氣似的快速收回目光,裝作不在意的看向另外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