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流韻 作品

第136章 司天監裡的君臣對話(下)

    蘇頌並未矯作誇張地驚呼,而是一聲不吭但目光灼灼地盯著趙煦接藥、吞藥。



    他想起自己剛做朝官那幾年,仁宗皇帝常心疾發作,因知這位蘇卿家補註過《神農本草經》,故而與他說起過自己發病時的症狀。



    趙煦的祖父,英宗皇帝,並非仁宗的親子,蘇頌本以為,仁宗的心疾,不大可能在後來的繼任者身上出現。



    沒想到官家如今才十八歲,竟也……



    蘇頌胸口,也彷彿被狠狠踩了一腳。



    不是因為疾病,而是因為痛心。



    他蘇頌,是慶曆二年的進士,五十餘年來,宦海浮沉,什麼沒有見過?最終換來一份喟嘆——天災何所懼?疾患何所懼?人禍才令社稷危矣。



    倘使朝綱清明,臣工們各自守土有責、對得起一份俸祿,而不是痴醉於黨爭傾軋,帝王在位時間的長短,又能是什麼問題呢?依次更替即可。



    耳畔咳嗽與呻吟漸止,蘇頌見趙煦的面色舒緩下來,無奈道:“官家如此模樣,臣怎敢再說什麼。”



    趙煦將脖子上的貂裘裹了裹,又喝了一口熱茶,靠在椅背上,嗓音沉釅道:“請蘇公來司天監,而不是去宮裡,朕就是想聽蘇公說說真心話。蘇公莫慮,朕方才氣急,是說起了所恨所厭之人,蘇公乃朕視若恩親之人,公儘可暢所欲言,朕絕不怪罪。”



    蘇頌攏了攏袍袖,凝神思量片刻,方道:“官家片刻之前,說到了許多人,卻都是官家直接對他們予以品評。臣此際,先引一個人的原話。”



    “誰?”



    “左司諫張商英。臣聞,張司諫去歲曾揚言,願章惇無忘汝州時,安燾無忘許州時,李清臣、曾布無忘河陽時。”



    “張司諫此言,提到了幾處貶所,是替幾位在元祐年間遭奸黨(指舊黨)貶逐的良臣出言,不過是氣話。”



    “氣話?官家,如今章、曾二位相公,已入主東西二府,張司諫此話,不是激起二相排擠、打壓元祐黨人,又是什麼?國朝肇始以來,所設臺諫制度,竟爾成為諫官拉幫結派、附媚權相的玩物,令到中外人情不安,從青衫官吏到泱泱士子都無所適從,官家還覺得不必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