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流韻 作品

第259章 再見,曾公子(年初一的4千字更新)

    大宋立國一百多年,黃河還是第一次變清。

    正值喜大普奔的時刻,哪兒來的毛頭小子不知好歹膽大妄言!

    眾人皆回頭,朝那諷諫黃河水清之事的少年望去。

    姚歡本已走出數十步,聽了這番如金石相擊的議論,且那聲音很是熟悉,不由也轉頭相看。

    原來那人,正是太學學子陳皓的弟弟,也是三十年後將因上書請誅汴京六賊而名留青史、如今還是個小小少年的陳東。

    曾緯撥開人群,打量著陳東。

    他瞅著眼前的少年有些眼熟,只一時想不起他是誰。

    看衣著,像是清寒子弟。

    曾緯自從舉告王珪舊事後,就被官家直接點往御史臺,且封了同文館查辦宣仁一案的差遣。

    這在京城官場掀起的物議聲浪,實則高過眾人看他父子二人反目的熱鬧的勁頭。畢竟,再是進士高第可留京為官者,譬如當年嘉佑二年榜的蘇軾,第一個在京的官職,也不過是個登聞鼓院判官。

    官家趙煦卻渾不理會那些蒼蠅似嗡嗡的飛語。在政事堂,趙煦甚至笑著對曾布開玩笑說:“曾公,你教子有方,令郎,乃儲相之資,正應當去臺諫歷練歷練。”

    對外,趙煦則有意讓曾緯,大大方方地如天子親使般,行宣諭敕榜之之舉。

    今日,曾緯深知,唱報黃河水清,關乎趙煦紹述新政的顏面,關乎國朝花團錦簇的吉兆,自己怎可對市井悖逆言論充耳不聞或一笑了之。

    曾緯心頭嘀咕,都是先帝那“不可殺上書言事者”的規矩慣的,什麼阿貓阿狗的庶子,讀了幾句書,就自以為能妄議時局了?

    他沉著臉,踱到陳東面前,盯著對方的眼睛,冷森森地問道:“你是何人府上?在何處就學?”

    陳東方才,陳詞有慷慨之意,語調卻並不激越,此刻與朝官直面相對,雖因身量未足須仰視曾緯,容色仍是沉靜淡漠。

    曾緯沒認出他來,乃是因為與他在太學初見時,恰逢姚歡和姨母試煮八寶粥賑災,曾緯的心思都在姚歡身上,哪裡會記得角落裡這位清掃水災淤泥的小郎君。

    陳東卻記得曾緯。

    堂堂樞相的愛子,國子學監生,洪水初歇就將相府捐出的米糧送到學舍,人又是一派青衫磊落的好風采。

    一年多前那個災後重建之日,在少年陳東的心目中,曾府這位四公子,便是他理想中的大宋讀書人的模樣。

    不想後來聽哥哥與趙明誠說,他作出了那樣一篇殿試策論。

    加之今日聽他,拿腔拿調地宣揚一番純屬無稽之談的祥瑞論,陳東一股少年意氣噌地拱了上來,諷諫之語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聽曾緯問他的出處,陳東向曾緯拱供手,不卑不亢道:“若草民所言失當,乃至失真,上官一一駁斥即可,與草民姓甚名誰、讀書與否,有何關係?”

    曾緯眼底泛上戾色:“你瞧來還是個少年,閱歷淺薄,更不知國務政事的艱辛。但聽你侃侃而談,用詞文雅,想來出自讀書人家。你光天化日發此悖逆言論,就不怕有辱家門師門之風?”

    陳東抿嘴一笑:“御史可是姓曾?曾御史對我大宋內政外事的所思所想所言,莫非就與曾樞相一致?”

    “你!”

    曾緯烏紗、官服堂皇煊赫,卻於大庭廣眾之下,被這麼個鬍子還沒長出來幾根的少年噎了兩次,面上登時就有些掛不住。

    不待他開口指令護榜禁軍將陳東趕走,周遭正義的開封群眾已然圍了過來。

    其中一個,一把拎起陳東的衣襟:“小孩兒,李後主知道不?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聽過不?倘使我大宋雄兵不翻越關山、將那夏蠻子打趴下,任那蠻子東侵我大宋國土,你有一日也會被擄去給蠻子放馬餵羊的,懂不?”

    陳東面不改色,傲然道:“我從未說過,大宋應任人宰割。但是,泱泱大國,自有治國理政、宣諭四方的正道。府庫告急,卻仍虛生邊事,已然擊退西人犯闕,還要興師過境,以求軍功、得犒賞、用民膏。又有那泉下之人,被誣以捕風捉影的流言,用於取悅上意。甚而黃河之水變清,明明由旱災與回河之爭所致,倒被顛倒黑白,藉以粉飾太平。國朝若倡此歪風,諸公以為,就真比那一江春水向東流的南唐好多少麼?”

    “你個小反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