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鼠阿倉 作品

Chapter Seventeen 黑蛇與荊棘鳥

“嗯,雖然眼下這不是該思考的時候,但現在該勸阻她嗎?不過感覺這樣貿然靠近會非常危險啊,要用定身符嗎?不行,對意志強的人定身符的效果很差。話說回來,仔細看才發現她的皮膚在脫落呢,在這樣的環境下暴露血肉會加深‘穢’侵入的。真是,無論是什麼地方都有喜歡亂來的傢伙啊!”終於得到休息時間的白荒緊盯著龍特娜安逐漸深入朝木屋方向湧來的行屍潮進行單方面屠殺,忽然他感覺到對方的情況有些不太妙。因為他從未見過哪個人類的皮膚會像煮熟的雞蛋的殼一樣從肌肉上脫落下來,而且他在剛剛的接觸中發現對方的手非常硬和冰冷——就像是木製人偶一樣。

以前聽說大陸人用木頭製做的人偶是不會流血的,所以說這應該是殭屍吧?那麼這種是患有疾病,還是“穢”由導致的呢?白荒這樣想著的同時一掌拍飛了靠近自己的行屍,然後他加快步伐向龍特娜安靠攏,但是卻被從對方頭頂躍過而後重重砸在自己面前的赫格斯擋住了去路。

也許是被當成了敵人吧?白荒在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的瞬間後空翻避開了朝自己雙腿掃過來細長尾骨,這條揮舞起來足以打碎地面的尾骨上倒生出鉤狀的骨刺,白荒清楚明白要是被勾住身體可就相當不妙了,於是他乾脆再退幾步看看對方是否會襲擊過來。

“吼!”明明血肉早已在過去悠長時光中消磨殆盡,喉間不可能還存在可發出聲音的聲帶,但是赫格斯還是引頸發出了堪比雄獅咆哮的雄厚吼聲,之後他將左前爪抬起叩擊地面。於是瞬間數根鋒利的骨刺突破地面朝天上刺出,被骨刺頂起或貫穿的碎土塊連同屍體一起向上飛揚迷亂了白荒的視線。雖然他在發覺對方的危險動作並一瞬間進行閃避,但還是因為被骨刺抬起的屍體阻擋而被撕碎了左手的袖子,也被狠狠劃傷了臉頰和小腿的皮膚與肌肉。

“你還真是是兇獸啊······”疼痛感從傷口卷席全身,同時也隱約能感覺到有什麼在汙染在自己四肢百骸中流動的氣,不過問題不大······在隨手抹去順著臉頰滑落的鮮血後,頭髮與衣物無風自動的白荒從另外一側完好的袖子中抽出一疊紙符,然後他將沾著血的手指從扇狀展開的紙符上抹過留下血痕,“我還沒對除了妖物生魂之外的傢伙動過手呢······因為我是‘白犬’,只能引領亡魂去往黃泉。”隨著話音的落下,被白荒抹在潔白紙符上的血跡流動凝聚成了由三陰爻構成的卦符,而紙符的顏色也開始從邊緣開始將整張符染成不祥的黑色。

“六十四卦,坤為地卦,以地為牢,鎖之。”在被赫格斯撕碎自己飄飛的衣訣之前,白荒閃電般出手將紙符貼在了它突出的鳥喙上並念出了咒語。於是符中湧出的虛幻枷鎖從赫格斯骨骼的縫隙中游走穿過,最終將它四肢連同身體一起牢牢束縛住。四肢被硬生生折斷摺疊在身體上,無法再繼續移動的赫格斯只能在徒勞掙扎的同時發出惱怒的吼叫,不過就算是這樣他還嘗試著伸長頸骨去啄咬白荒的眼睛。

這樣的忠誠倒是令人感動,不過說實話也過於愚蠢了一些。如果這些以氣形成的鎖鏈是真實存在的話,它們應該會因為這傢伙的掙扎而叮哐作響吧?白荒這樣漫不經心想著的同時看向抬頭左前方,但是除了能看見滿地偶爾蠕動的屍體之外,他並未發現龍特娜安的身影,對方就像是原地蒸發了一般忽然就消失不見了。

“人去哪裡了?難道已經累倒被屍體埋住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倒是挺不錯的······不、不對!她的氣離得還很近,而且位置也很高······”因為同伴忽然消失了蹤影而感覺有些詫異與驚慌的白荒迅速環顧四周,以他的目力方圓十丈外的人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看見的只有依舊在不斷湧來的行屍。最終白荒還是藉由每個人體內都存在的‘氣’進行感知,才確定了對方的位置所在——她在屋頂上。

其實在白荒忙於對付赫格斯的時候,龍特娜安就已經收拾完了新一批聚集過來的行屍並靈巧地爬上了離自己最近的破爛房屋的屋頂。至於為何那脆弱的木板與石塊可以支撐住她穿著沉重盔甲的身體,就是一個難解之謎了。而由於白荒處在低處,因此他並看不見龍特娜安揚起的臉。不過他注意到對方只是摘下頭盔,發呆似的眺望著完全沒有一絲晨光的蒼涼遠方,那束高高紮起的頭髮像是旗幟一樣隨風飄揚。

在這樣地獄般的場景中那抹銀色忽然是那麼顯眼,就像是刺入昏暗地窖的皎潔月光,而許久沒有見到光的人會下意識地趨近那抹光,不過那些行屍更多的是為啃食新鮮的血肉。

“嘿,你什麼時候上去的,快些下來。那些傢伙又聚集過來了······”正當白荒準備上前呼喚龍特娜安的名字時,一隻手背上覆滿會迸射熾熱火花的粗糙黑毛,骨節分明蒼白的手忽然從右後方伸上來用力攥住了他的袖角,隨後一個如同經過鐵石磨礪一般十分粗糙沙啞的低沉男音鑽入他的耳朵:“等等,別靠過去!我們得離她遠一點兒,白荒。龍特娜安已經開始分不清楚敵我了,在這種情況下她可能會非常危險,我想你也不想因此受傷吧?”

“······啊,請問你是?”白荒在扭過頭看清身後人的面孔後略微遲疑地開口問道,畢竟他不記得自己在哪裡見過這個陌生人。

“我是裡芬柯刻啊?哦,抱歉,這副模樣真是讓你見笑了吧?因為梅西爾賦予了我‘罪名’,所以我才能變成這幅樣子了。”說實話,化為人形的裡芬柯刻並不像白荒想象中的那樣高大魁梧,反而身材瘦小甚至看起來有些瘦骨嶙峋,猩紅彷彿會滴出鮮血的眼瞳在遮擋眼睛的額髮下散發著淡淡的紅光,那頭彷彿經過烈火烘烤的漆黑頭髮粗糙黯淡且不時迸射著灼亮的火花······這些獨特又詭異的特徵連同覆蓋在手臂、臉頰以及脖頸上同原本形態無異的皮毛彰顯著男孩被世人唾棄的可悲身份——地獄犬,正因為如此他在說話時會微微顯露的一口尖利的牙齒都會讓人覺得不安。不過比起這些,白荒更在意的是對方身上比破抹布好不了多少的黑褐色麻布無袖連體衣——面前這傢伙似乎並沒有考慮穿著是否得體這種事情。

“還好你沒被嚇到,不然的話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這幅樣子是怎麼回事呢哈哈!”裡芬柯刻發現白荒正以怪異目光打量自己之後有些不好意思地乾笑了幾聲,之後他小心地託了託被自己裹著被子背出來的白蓮楠,“白蓮楠在我已經替你帶出來了,所以有什麼問題之後再問吧,我們現在得離龍特娜安遠一點兒······空氣中的魔力在快速匯聚,再過一會兒這裡恐怕會被毀掉的。”

“嗯,好吧。不過我們是要遠離這座村莊嗎?雖然我沒有什麼意見,但是那兩個人回來看見我們不在了恐怕會擔心吧?”

“沒事沒事,有契約在的話,無論在哪裡梅西爾都可以找到我的,反過來也是。你可別忘了把赫格斯帶走,他這樣被綁著可沒辦法逃走。”

雖然不明白裡芬柯刻所說的”魔力”是何物併為之後那兩人回來該如何解釋眼下發生的事情而擔憂,但是白荒還是拖著被自己用符咒捆住的赫格斯,跟著對方小跑遠離了逐漸被行屍包圍的龍特娜安,在奔跑的途中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站在破爛不堪房屋屋頂上的龍特娜安彷彿是站在一艘破敗的木船上,周圍是不斷啃食木板的嗜血鯊魚群,只要頃刻之間,她就會被鯊群吞噬。

也許“魔力”就是在東方被稱為“氣”的東西吧?人食五穀牲畜,動物食百草或其他生物,以此生氣,氣分陰陽,作為生命之源在生命體內流動,帶動五臟六腑及血液的循環,氣結則病,氣斷則死。身為白犬的白荒生來就能感覺到氣,所以現在他能清楚感覺到空氣和地脈中的氣流動似乎有些異常,不過並不是改變了流向,而是有一部分氣被某種力量硬生生抽離了出去。其實從其他生物或植物身上借用氣這種事情他也可以做到,但是他無法做到將穩定在地脈之中流動的氣剝離出來,因為這股氣太過龐大,就像是奔騰的河流或者遊行的巨龍,任誰也無法動其分毫。不過,他也見過將龍脈之氣抽取利用之人。

“呼······呼······”身體好燙,而且血液就像是要燒起來一樣。不過卻又意外的很舒服,這是為什麼呢?由於身體被堅固又厚重的盔甲覆蓋,所以龍特娜安並不知道自己胸口最貼近心臟的位置開始浮現出暖金色光芒。在她視線模糊的世界裡一切都變成了扭曲的形狀,彷彿張牙舞爪的可怕怪物。

“離我,遠一點兒······”龍特娜安在喃喃低語的同時伸手接住了不知從哪裡飛來的斷劍,這柄不知用什麼材料製成,從外表看就只是一柄保養良好的古老鐵劍的武器鑲嵌著不知名且顏色黯淡的球形寶石的劍鐔兩側帶著鱗片狀結構,像是由兩條不生葉片的藤蔓交纏橄欖石而形成的劍柄,以及只剩下半截的劍刃上滿是劃痕和缺口,這也證明著它存在時間的久遠。狹窄的劍格上細小的白水晶被鑲嵌其上,也許在過去這柄劍是象徵著權柄也說不定。

龍特娜安像是著了迷似的低下頭親吻冰涼的劍脊,之後她用額頭抵住劍刃並閉上眼睛輕念:“此劍存於吾心,此劍亦銘記於吾身體······”

“蒼天在上,那個到底什麼啊?”已經完全遠離了村莊的白荒在駐足之後回頭看向身後,結果他因過於刺目的光芒而不得不抬起手擋住眼睛——他從未見過這樣與太陽相近的光芒,不過這光芒帶來的溫度卻像是火焰,讓他感覺皮膚和眼睛都像是被灼燒了一般的疼痛。

如果是有誰看見這幅景象的話,一定會以為這是太陽提前升起吧?

“所以我叫你離遠一點兒吧?雖然對你來說應該不會有實際傷害的,但畢竟那是針對黑暗與其所屬的生靈的裁決之器。”並沒有像白荒一樣圍觀盛景,而是選擇躲在樹後的裡芬柯刻低頭看了看自己剛剛因為被光照到而燒傷的手,之後他撇過頭笑笑,“神說要眾生平等,共訂契約,從此開始至世界終焉之時,若契約猶在,萬物便將至永恆。”

“銘記世界初始的日落之劍,銘記吧,將此誓約!”隨著被積蓄的魔力釋放爆發,龍特娜安雙手握緊並高舉起的斷劍像是一輪新生的太陽那樣爆發出驚人的光芒與熱量,空氣隨著無形的力量中震盪扭曲,大地發出了歌唱般奇異的悲鳴,地上的細小石子和死屍的衣帶隨之飄起。而龍特娜安的高鳴尾音還未消散,斷劍便發出的帶著驚人力量與熱量的光柱,光柱在沖天而起之後便炸裂分化為無數十字形的光矢。光矢在空中划著弧線飛過只餘下殘影,每一具行屍都精確無比的被十字從頭頂貫穿,然後又在瞬間被蒸發成了焦黑的乾屍。被十字光矢刺穿的房屋由內向外爆發出光芒並開始燃燒,而且由於可怕的高溫,地面開始融化,熾熱的岩漿流淌,彷彿死人之國之景於此重現,而唯一安然無恙的只有龍特娜安和她站立的房屋。

“呵,真是令人討厭的光啊,和要把黑暗連同它的追隨者一同從這世上永久驅逐的太陽之鳥的光芒一樣可恨······”莉莉絲站在古老城堡內唯一一扇沒有被遮擋起來的彩色拼花玻璃窗後,她倚靠著冰冷的牆壁,通過破碎的玻璃眯眼注視遠方那宛若陽光的光芒,直到眼睛因無法承受那光而湧血時她才慢慢挪開視線看向身後:“我說的對吧,梅西爾?說起來,為什麼你還沒有死呢?明明你是這世上最該死的那個人。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們所有人的人生都會不一樣。你不過是一個會給任何人帶來災難的災星而已,當年我居然會和你這樣的傢伙做朋友,我可真是個白痴。”

“我沒有任何反駁的話可以對你說,至始至終我都願意承擔一切的罪孽併為之贖罪。即使是把我綁在火刑架上接受萬人唾罵還是火刑之類的刑罰,我都不會有任何怨言。”一直沉默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將呼吸與心跳都放緩的梅西爾慢慢地從微光無法照亮的黑暗之中走出,黑暗中她原本為酒紅色的眼睛變得近乎黑色,她在舉起手交叉握緊空氣的同時輕聲道,“瑞繆爾家族莉莉絲·瑞繆爾的眷屬,莉莉絲·瑞繆爾小姐。今日我要在此對你進行斷罪,而你犯的罪是······”

“屠殺無辜者並使這些人無法去往歸去之所的貪婪之罪。莉莉絲,我曾經的朋友,請原諒我的罪行吧。這場戰鬥,我賭上了我的性命與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