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人 作品

72、往事如煙

    四月裡下了場雨, 臨江的人管這叫清明雨。

    沈勁那年十二歲。

    顧兆野上課看黃書被教務主任繳了,於是就拉著周牧玄計劃著一起去主任辦公室偷回來。

    結果當場被抓了個現行。

    教務主任氣得直拍桌子,這東西誰的,這主意又是誰的!

    顧兆野支支吾吾不說話, 瘦瘦高高的周牧玄推了推眼鏡, 抿著唇淡然道:“是勁哥的。”

    這傢伙小時候從來沒喊過沈勁一聲“哥”, 每次在出事的時候,“哥”字就喊得特別乾脆又淡定。

    沈勁本來在操場和附中的初三學生打球,打到一半, 被叫到校長辦公室, 他看到旁邊的系主任, 就知道多半是又要替顧兆野收拾爛攤子,見著老校長, 直接就說:“叔, 是我。”

    往日裡嚴苛的老校長,卻只是對他揮了揮手,讓他回家去, 說他們家的車已經在外面來接了。

    沈勁抱著籃球, 頭上的汗水還在往下低,黑色眸子裡有些迷茫, “真是我做的,你別打顧二他們。”

    校長拍拍他的肩膀,讓他先回家。

    塑膠操場很乾,下過雨後, 地面也不溼,沈家的司機候在校門口,司機一句話也不講, 沉默著把他載去沈家老宅。

    到了老宅,下車的時候,簷角上有一滴積雨珠子噼啪落下,正正砸在他的後頸窩處,他覺得有點不適,抬手去撓了下,撓完,就見到了拄著柺杖站在臺階最上層的沈萬宥。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沈勁。

    沈萬宥很老,對年幼時的沈勁來說,這個人,其實更像是一種碑,他拄著龍頭柺杖立在某處,就代表著沈家立在某處。

    他就是權威本身。

    十二歲的沈勁喊了聲:“爺爺。”

    沈萬宥說:“進來。”

    他跟在這個老人身後。

    “以後你就住在這裡。”沈萬宥對他說。

    沈勁猛地抬頭,他一直和他的父母住在城南的別墅區,每個週日才會老宅來請安。他不喜歡這裡,這裡所有上了年歲的古董,紅木,在他眼裡,都和沈萬宥一樣,讓他有種望而卻步的寒意。

    “我爸媽呢?”沈勁問他。

    “他們也住過來。”

    “噢,他們現在在哪?”

    “醫院。”

    沈

    勁問:“為什麼會在醫院?”

    “病了。”

    “我爸還是我媽?”他記得早上出門的時候,他父母還一切如常。

    “你爸。但是並不嚴重。”沈萬宥看著他,神色平靜,“明天你堂哥和三叔也會住進來。你們三個可以待在一起。”

    “三叔?”

    “嗯。”

    當天晚上,到了醫院後,沈勁才知道,那個所謂的“不嚴重”指的是他父親的雙腿從膝蓋以下都被人齊齊斬斷。

    後來,他父親痊癒後,就變了一個人。或者說,其實也沒變,只是比從前更寡言了。他父親是個少語的人,在沈氏旗下最大的信託公司任總經理,和金融圈其他意氣風發的掌權人不一樣,他總是溫和內斂的。

    但沈勁曾不止一次地聽到沈萬宥對姚伯說,老二性子過分懦弱……

    他以前聽到這句話時,還會暗自握緊拳頭,想替父親上去爭論一番。但在這次綁架案之後,他的父親徹底消沉下來,他才知道,沈萬宥說的或許是對的。

    沈勁的父親不做復健,也拒絕使用假肢,他去公司,什麼事情都不再管,整日裡只埋首在東院一樓的書房裡畫畫,或者練字,或者看書睡覺。

    有時候,沈勁進去,喊了聲“爸”,他從身上搭著的厚毛毯裡抬起頭,會茫然地看沈勁一眼,然後再次睡過去。

    十三歲那年,沈勁的學校裡開運動會,他和江標,周牧玄被選為男子旗手,顧兆野氣得拍桌子說:“為什麼就是沒選我!”

    沈勁睨了他一眼:“成績太差,不考慮。”

    旗手要穿皮鞋,家裡本來有很多,但他找到了據姚伯說是二爺以前成年禮時穿的那雙,他有些中二地想,這或許可以成為一種傳承。

    然而,那天臨江下了大暴雨。

    附中經常過來搶籃的初三學生,和他們對線。

    他不喜歡打群架,也不是什麼人們口中常說的“校霸”,嚴格意義上來說,他甚至還算是個優等生,除了性格過分張揚。

    周牧玄問附中的人想幹什麼,他們指著沈勁說,“看不慣,就是想打這小子一頓。”

    彼時沈家還沒有發展到十年後如日中天的地步,也並不能讓人完全忌憚,初一的中學生沈勁算個什麼東西,附中那位家裡正

    處在風頭上,提著棍子走上來,說幹就幹。

    “怕什麼,打啊。”顧兆野人衝動,膽子也大,經不住對面言語刺激,挑上三兩句就衝上去幹。

    兩撥人爭執到最後,沈勁本就有些過大的皮鞋,在混亂裡被積水沖走一隻。

    他直接拎起磚頭,揪住為首的那個,摁住他的胳膊,就往死裡打,跟不要命似的。

    打到最後,地上雨水的積水裡全是血,周牧玄他們被嚇得怔在原地。

    “我操,再打下去出人命了,快把人給拉住。”

    江標先反應過來,連忙和周牧玄一起把沈勁給摁住。

    周牧玄一直罵他是不是瘋了,沈勁沒說什麼,腫著半張臉,擦了擦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的嘴角,趿著那剩下的一隻皮鞋,一瘸一拐在雨裡往回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