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如天兒 作品

第六十一章:我人緣很好的!

    六十一

    這一年打頭開始,就不是什麼好徵兆。百度搜索,更多好看小說免費閱讀。倒不是指俞青的事,俞青的事屬於感情糾葛,自己再苦,旁人看來也算不得什麼。等她到了上海以後安頓下來,和地方上幾個名伶相處得非常好,寄來一封信和一些甜糕龍鬚糖給商細蕊,說要在上海蘇杭等地暫時紮根,請商細蕊以後到那裡走穴的話找她來玩。信裡的口吻看不出有什麼不高興的,談了一些江南的風物人情,看來是把心散開了。然而在北平,商細蕊頂禮膜拜的一代名伶侯玉魁真真是到了行將就木的時候。

    侯玉魁是抽了半輩子大煙了,染上什麼毛病就特別難治,藥物很難起到作用。一開始只是因為多吃了一口燉蹄髈,有點拉稀,漸漸就發展成為煙漏。等病勢傳到商細蕊等人耳朵裡的時候,老頭兒已經沉痾難起了。杜七隨叔叔杜明蓊帶了個西醫一道去探病,杜明蓊與侯玉魁還是當年在紫禁城裡的交情,談不上有多深厚,但是把這老戲子當做一件御用的舊物那麼愛惜著。帶去的醫生給注射了一瓶抗菌藥水,當然還是無濟於事的。杜七回來對商細蕊嘆氣說,侯玉魁這次算是大限將至了,已經不認得人了,說著眼眶一紅,心裡非常難過。

    商細蕊也覺得非常難過,難過得連和程鳳台膩歪都沒心情了,急忙趕去看望侯玉魁。侯玉魁身邊只有徒子徒孫們在旁照顧著,他們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怕擔責任,絮絮叨叨與商細蕊解釋侯玉魁因為篤信中醫,不肯使用西醫的法子,灌湯藥不及直接往血管裡打藥水管用,這才把病情耽誤了。商細蕊可不耐煩聽這些,看看侯玉魁的臉色,估計他這回確實要死。想到過年給侯玉魁拜年的時候,還伺候他燒了兩個大煙泡,侯玉魁依在煙榻上說了半天梨園掌故,說到崑曲之所以由興向衰的種種道理,甚至於新戲該怎麼創,徒弟該怎麼教,順便把當今的好角兒給數了一遍。今天想來,彷彿是有種交代遺言的兆頭。

    商細蕊不禁熱淚一湧,坐到床前拽著侯玉魁的手:“爺爺!您可不能走啊!咱老哥倆還沒好夠呢”

    幾個徒弟們面面相覷的,看不懂這位角兒和他們師父到底認的是個什麼輩分。

    侯玉魁靠著吊鹽水強行支撐了一段日子,沒熬到榴花開就走了。商細蕊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面頰上的抓傷早已痊癒,正在後臺快樂地聽程鳳台講笑話,一邊卸妝。琴言社的當家鈕白文神色哀痛地來傳遞這項訃告,後臺頓時一片死寂的,然後一片唏噓。商細蕊慢慢站起來,發出“啊!”地一聲,又慢慢坐了下去。

    鈕白文見證了侯玉魁商細蕊這對忘年交的情誼始末,對商細蕊態度誠懇地勸慰道:“老侯這把年紀了,上跟太后佛爺駕前爭過臉,下跟升斗小民堆兒裡受過捧。也算值了!咱們都不要太傷心,把他老人家的身後事辦風光了最要緊。”隨後道:“我說商老闆,老侯兒孫不濟,最大的孫子今年才十歲,侯家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我鈕白文是有多大力出多大力,沒得推辭的!您是咱北平梨園行裡頭一號的人物,您可得挑大樑啊!”

    商細蕊呆呆地點頭:“哦!”一想又道:“我太年輕,哪夠格!還有幾位老先生在呢!”

    鈕白文只當他在謙虛,笑道:“年紀輕怕什麼,您名聲可不輕!”站起來拱手告辭了:“您留步吧,別誤了戲。我還得跟那幾位角兒報喪去。”

    商細蕊悶悶不樂地過了一晚上。第二天停了所有的戲,披麻戴孝與侯玉魁的徒弟家人以及幾位角兒一起守靈。他雖有一片孝心,耐不住頭天夜裡就覺出無聊來了,守著香燭,往盆裡化紙錢,這樣幽靜有一絲寒意的夜,周圍素幔白帳的。商細蕊就想應個景兒,輕輕地在那哼唱侯玉魁的名劇奇冤報,說的是一個鬼魂顯靈報仇的故事。他深得侯派神髓,把幾個徒弟們聽得是寒毛林立,直央告他:“商老闆,好老闆,回頭師父大殮您可勁開嗓!別現在嚇唬我們呀!”

    商細蕊道:“我怎麼嚇唬你們了?你們師父的名段,你們聽著應該覺得親,有什麼可怕的。”

    下首一個年幼孫女兒熬不得夜,剛才打了個小盹兒,睡夢裡被商細蕊幽涼曠遠的戲腔喚醒了,睜眼也分不清是不是做夢,怕得抽噎大哭,一定說聽見爺爺在唱戲。把幾個媳婦也唬得夠嗆,藉口說要哄孩子,抱走了孩子就沒有再回來過。

    商細蕊撇撇嘴,不情願地噤了聲。

    守到下半夜,商細蕊也覺得困勁兒上來了,支著頭打瞌睡,就覺得有人捏了捏他的耳朵。驚醒一看,居然是程鳳台。程鳳台打完十六圈麻將,夜間活動散了場,心裡惦記商細蕊,就藉著弔喪來找他。看到商細蕊醒了之後還會一直捂著耳朵搓來搓去的,覺得他實在太憨了,當眾就對著他笑開了。

    這裡可不比在水雲樓後臺由得他們卿卿我我,這裡是有多少雙眼睛看著呢!商細蕊搓著耳朵警覺地環顧一圈四周,幾位名角兒們立刻別過眼睛當沒瞧見。

    侯玉魁的大徒弟連忙給找臺階,笑道:“程二爺有心了,這個點兒還想著趕來給師父上香,不枉我們師父病前那陣還唸叨您吶。百度搜索,更多好看小說免費閱讀。”

    程鳳台沉痛道:“我和你們師父當年在安王府認識的時候,可是詳談甚歡,好交情啊!我頂喜歡戲,老侯也愛給我說戲,多實誠的一老頭!當時我就勸他少抽兩口大煙,他說不怕,武生的底子,身子骨壯著呢!我還答應送他一隻紫玉的菸嘴兒。誰想得到,哎這兩天我趕巧抽不出空,明天白天再正式來弔唁一趟。”

    商細蕊在那聽得真替程鳳台害臊!怎麼有這樣臭不要臉的人,當著死人還張嘴淨說瞎話!當年在安王府的堂會,他幾時和侯玉魁說過一句話了!

    大徒弟頻頻點頭,順著話茬道:“是,師父在世的時候也總對我說,說別看程二爺是個西洋做派,懂的戲可不比你們少,學著點吧!”

    程鳳台微微皺著眉,惋惜地嘆道:“老侯是知道我的,我也就跟老侯,還有商老闆能聊上幾句。老侯走了,我就只剩下一個商老闆了。”

    商細蕊再也聽不下去了,膈應得豁然站了起來。大徒弟早看出來他們倆有事兒,沒見過半夜弔喪的,對商細蕊又那樣戲謔舉動,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安排程鳳台進後堂吃宵夜,請商細蕊一同作陪。他們一走出去,靈堂裡幾個戲子就開始交頭接耳的。

    商細蕊進門板臉道:“人,是不可以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