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如天兒 作品

第七十三章:二爺最懂什麼叫捧戲子了

    “王八蛋就王八蛋,他要罵成是大王八,我才去要揍死他。”程鳳台也跟著上了車,攥住商細蕊一隻手,放在自己膝蓋上拍了拍:“早就看出來了,商老闆還真招人愛!那邊一個姑娘寄情詩,這邊就來個小子吃乾醋。”

    商細蕊這個時候又不虛榮了,很認真的思索了一下,平心而論說:“他們是捧我,不是愛我。”

    程鳳台道:“這有什麼區別呢?”

    商細蕊道:“區別很大呀,但是我懶得和你說了,我快餓死了。”程鳳台笑了笑就沒有追問,但是過了一會兒,商細蕊自動地說:“我覺得,他們是因為我的戲,才稀罕我這人的。”

    程鳳台道:“我也是因為長生殿,才開始和你有深交的。”

    商細蕊道:“完全不一樣。他們只稀罕唱戲的商老闆。”這一句話之下還藏著許多涵義,可是商細蕊是很懶惰的、很不善辭令的,點到為止,不再多談。對此,程鳳台不用想就明白了,代為解釋道:“是的,他們是從戲上喜歡你,而我是從戲上認識你。”認識之後產生的喜歡,那是與戲一點關係都沒有的。這層意思不用明說,商細蕊也就瞬間明白了。正因為如此,程鳳台的不懂戲,才比哪一個懂戲的都要可貴。商細蕊雖然號稱天生戲骨,在這個時候,他和他的戲卻又是分筋剔骨的兩回事了。他其實也知道自己下了戲臺以後,對近身的人脾氣有點火爆,有點木,還很犟,不大招人喜愛,只是當著人面絕對不願承認這一點。杜七俞青他們愛和他玩,終究還是因為捱得不夠近,而且除了戲,杜七俞青和他也沒有什麼可玩可說的。只有程鳳台,與哪個都不一樣,他從一開始見到他就覺得心裡很親。

    商細蕊捏了捏程鳳台的大腿,點頭讚揚道:“二爺最懂什麼叫捧戲子了。”

    程鳳台按著他的手,輕聲道:“錯不了!我更懂什麼叫愛戲子。要是寫出來,能寫一本書,雲少爺都沒我這見識!”

    商細蕊蔑視道:“你就是遊手好閒!”

    程鳳台剛辦成了一件大事,被劫的貨一件不短地都討回來了,怎麼還肯承認自己遊手好閒,他覺得自己簡直太能幹了,是個杯酒平天下的英雄豪傑:“我閒?我忙的時候你是沒見著,見了你也看不懂!”這時對面衚衕轉過一輛車來,車燈很耀眼地撇過了他們的臉。程鳳台探頭看了看,問老葛:“這誰的車?款式不錯啊!”

    老葛道:“看車牌是陸大公子的。”

    程鳳台哦了一聲把頭縮回去,坐在車子裡略微一想,眼睛裡冒出兩道壞透了的神氣,嘴角笑咪咪的。商細蕊一看他這副臭德性,就有點不好意思,因為程鳳台每次不顧場合拉著他亂搞的時候,就是這個表情,心想他要是在車子裡當著老葛的面亂來,就要當胸給他一拳,拳頭已經攥緊了,程鳳台卻說:“來,給你見識見識二爺是怎麼幹正事的!”揚聲對老葛道:“盯上去,撞他屁股。”

    老葛都聽懵了:“您說什麼?”

    程鳳台道:“撞他車,別把人傷著,趕緊!”

    老葛太習慣程鳳台這想一出是一出的倒黴脾氣了,心裡雖然犯嘀咕,嘴上卻不多話,一踩油門追上去就給車子屁股來了那麼一下,把人家鋥光瓦亮的新款汽車撞出了一個大癟襠!

    陸公子在倌人那裡吸飽了鴉片,此刻要去趕一個賭局,正在後座閉目養神著,忽然就被撞得往前一撲,嚇了一大跳!路邊菜館裡的客人都紛紛回頭注目這場車禍。司機下車查看傷情之後與陸公子一彙報,把他心疼得要命,推開車門怒氣衝衝地非要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狗東西,居然敢傷了他陸某人的好車。可是兩腳剛一踏下車子站到地上,他就暈煙了,趴在車門上魂飛天外,緩了好一陣子都走不了路。

    商細蕊驚奇道:“哎你看,他怎麼了,他被你氣哭了?”

    程鳳台搖搖頭,向商細蕊笑道:“小赤佬,活的都沒個人樣了,他老子養到他,還想跟外面裝清官!嘁,做夢!”

    商細蕊道:“他老子誰呢?”

    程鳳台道:“去年來聽你紅鬃烈馬的陸署長——就那白鬍子老頭!”

    聽戲的白鬍子老頭太多了,商細蕊想不大起來,懵懵懂懂地“噢”一聲。程鳳台無奈地瞅了他一眼,立即換了一副溫柔可親的表情下車去扶著陸公子,嘴裡忙不迭致歉,並且給他拍著後背脊,彷彿十分疼愛他。

    陸公子與程鳳台本是牌桌上的熟人,一打照面,氣就蔫了大半,懨懨地道:“當是誰呢,原來是程二爺!瞧我,都忘了您的車什麼樣了!”

    程鳳台笑道:“我那輛破車,北平能找出十七八輛一樣的,不怪您記不住。就是可惜您這輛了。”裝模作樣地繞到車後去,把撞壞的癟襠看了看,惋惜道:“今兒個我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回頭來府上給您賠不是!”

    陸公子這個身家,不好為了一輛車和人翻臉的,何況他心裡只有吃喝玩樂,是個純粹的花花公子,見到程鳳台沒別的想頭,說道:“您這個時候是去哪兒呢?要是去的同一個牌局,咱哥倆一塊兒走?”

    商細蕊在車裡聽了就急了,怕程鳳台被陸公子撮去打牌,忘了和他吃宵夜了,從車窗裡一探頭,低聲喊了一句:“二爺!”

    陸公子循聲一抬頭,見到商細蕊的半邊臉被路邊菜館的燈火映照著,照得一隻眸子有著琉璃的光彩,眉毛非常濃,鼻樑非常挺。陸公子在鴉片的作用下,覺得這張面孔不但美麗極了,而且還有一種無聲的誘惑力,像一幅濃豔的畫,吸引他看了一眼還不夠,需要捧在手裡繼續看。可是商細蕊像個大姑娘似的,發現有人,馬上腦袋一縮就不見了。

    陸公子腳步一動,從程鳳台的眼皮底下跌跌撞撞跑到商細蕊跟前,扒著車窗盯住商細蕊的臉,結巴道:“你你是是商老闆吧?”商細蕊臉面之大,可謂是天下誰人不識君了。

    商細蕊看著陸公子也覺得有兩分眼熟,恐怕過去聽過他的戲,捧過他的場,又或是在飯局牌局之類的場合上見到過。陸公子堵著車門,商細蕊無法下車,只得向他點頭微笑,問了一句好,就把臉轉開了。商細蕊是一貫的靦腆,不擅於交際,加上肚子裡餓得直冒酸水,連寒暄的心情都沒有,就想找個人狠捶一頓。陸公子看來,反倒覺得這個紅戲子穿著很樸素的藍布長褂,氣質清高,有一種沉默的神秘感,總之和其他的梨園中人一點兒也不一樣。

    程鳳台心裡暗笑,上前扶著陸公子的背,把他從車窗上剝下來。陸公子的眼睛還是粘在商細蕊身上。程鳳台嘖了聲嘴,握著他的肩膀將他身子一旋,旋到與自己面對面,笑道:“嗐!陸公子,今兒真不巧,我得帶商老闆去洪昇戲院談合作,這都已經晚點了。改天我來府上賠罪,勞您賞我個臉,大人大量招待我。”趁陸公子還糊塗著,程鳳台上了車掉頭改道就走了,留下陸公子徒然神往。

    程鳳台一上車,就用很賤很欠的口氣連聲地哎喲喂:“早知道商老闆長得俊,沒想到商老闆俊得那麼高明,讓人一見就掉了魂啊?”說著捧住商細蕊的臉左看右看:“我得好好看看,這至於不至於啊?”程鳳台從來也沒有喜歡過男人,對男人的美貌比較遲鈍,並不認為這是多麼具有威力的長處。後來見識了梨園行中的各色美人們,因為美人太多太美,就更不覺得商細蕊屬於相貌出眾了。最後下結論道:“俊歸俊,主要還是這人招人愛!”又說:“光一晚上,饞你饞到跟前來的就有三個了啊!有男有女的!本事真大!”他一點兒也不吃醋,就是覺得很好笑。那些愛慕商細蕊的男男女女們,也沒有和商細蕊如何接觸過,就貿貿然地惦記上他了。不知在他們的遐想中,這個招人愛的商老闆被美化成了怎樣一個不合實際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