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如天兒 作品

第一百一十四章:細蕊受傷思鳳台

    於是當程鳳台路過絡子嶺,看見土匪們演戲演得那麼賣力氣,他當時還挺讚歎。等到發現事態不對,已經是進了古大犁的寨子,成了甕中之鱉。古大犁不要錢,她要武器和漂亮男人。程鳳台不想做這個男人。十多年前程鳳台與古大犁的舅舅把酒言歡,古大犁還是個偷菜吃的邋遢小女孩呢,如今小女孩出落成這個熊樣子,別說往下嚥了,程鳳台看一眼都腦仁疼。

    對此,別看古大犁巴巴求著程鳳台睡覺,她也有著自己的苦衷。幾年前有個算命瞎子給古大犁的舅舅算命,算出他年壽幾何,如何死法,身後有何變故,如今一一驗準。算命瞎子對少女古大犁也有批語:有客南來,必生不凡之子。她還記得舅舅聽了很高興,說要從南邊給她招個女婿,將來生個絕世無雙的土匪兒子繼承祖業。古大犁坐穩江山,開始琢磨依照預言製造個太子。程鳳台這一撥來得好,他是上海人,走貨的夥計雖也有南方籍貫的,都沒有程鳳台模樣俊。

    程鳳台說:“大犁妹妹”

    古大犁斜睨著他:“你和我舅舅不是哥倆嗎?又喊我妹妹?”

    程鳳台說:“大外甥,你就沒有想過那個南方人不是我。”

    古大犁瞪眼睛:“是個南方人不就得了!還挑啊?我可打聽著了,你家仨小子呢,你有那一舉得男的能耐!”

    程鳳台受到這份誇獎,愧不敢當。

    古大犁一時威脅要活埋他,一時威脅要吊死他,都只是說說而已。古大犁不把人命當回事,倒也不是嗜殺成性。程鳳台心不甘情不願的態度傷人自尊心,他微微笑著恭聽辱罵的樣子也教人沒脾氣。再關下去,關久了人瘦了,料想也生不出好孩子。古大犁眼見最後的勸說無果,掐了菸頭說:“幹不幹?真不幹?真不幹就拉倒吧!我瞅著你幾天也瞅煩了心了!看我舅舅的面子,槍彈我留下,你帶著手下滾犢子!”

    程鳳台銜著煙站起來,擦槍布子在手裡一轉:“我不急著走,再住幾天,替你擦完槍。”小土匪在旁不住地點頭。

    古大犁一拍桌子:“你咋還不要臉呢?上我這訛飯來了是不?真當我捨不得殺你呢!”程鳳台沒說話,古大犁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壓在牆上要扇他。經過商細蕊的蹂躪,古大犁的力氣就不夠看了,程鳳台淡定地朝她笑笑:“大外甥,消消氣,我不吃白食,這不是替你幹著活嗎?”英俊男人的溫言軟語,對女人總是有威力的。古大犁橫眉瞪眼把他一推,走了。

    程鳳台打算冒險待在土匪窩裡,等程美心鬧著坂田來贖人。鬧!鬧得越大越好!讓曹司令看看日本人是怎麼欺負他小舅子的!

    程鳳台在絡子嶺住到第六天晚上,整個土匪窩的槍差不多都在他手裡過了一遍,光是擦出來的黑泥稱稱能有二斤重。外頭一陣騷亂,幾個土匪進來搬槍,程鳳台問話他們也不答,就聽見槍炮亂響,人聲嘈雜,程鳳台趕緊把燈吹了。半個鐘頭不到,炮火漸熄,古大犁請程鳳台到正廳一敘。

    絡子嶺正廳有那麼大臉叫聚義廳,程鳳台到地方一看,心裡就笑了。一隊正規軍將聚義廳圍得鐵桶一般,外面想必也是同樣光景。古大犁坐在首位,打仗把帽子打丟了,露出一條油光水滑的大辮子,眼睛裡又亮又燙,一把橫過來盯住程鳳台:“衝著你來的!我說,有兩下子啊!值得人派兵來救,一條狗命挺金貴的!”

    程鳳台說:“你放心,你沒有害我們性命,我會替你解釋。”

    古大犁從懷裡掏出手槍指著他腦袋:“我這可有人為你丟了性命了!”

    話說到此,士兵們突然就地立正,腳跟一碰,整齊光爽,這份精氣神就夠土匪們自慚形穢了。古大犁打絡子嶺用了整整一夜,正規軍以少勝多拿下絡子嶺,前後只打了三個半小時,不服氣不行。士兵既然做出恭迎聖駕的姿勢,正主兒很快就到,門口有人喊了一嗓子軍令,隨後,一個挺拔高挑的身影披風戴雪走來了,是曹貴修。

    範漣聯繫不到程鳳台,東奔西走求到曹大公子頭上,曹大公子免不得要為孃舅操勞一趟。這場仗他打得沒走心,雖然輕敵是戰場的大害,但是土匪顯然不夠資格做他的敵人。曹貴修軍裝外面披了一件披風,肩頭帽子落了層雪粒子,臉孔凍得雪白,然而氣定神閒的,風度絕佳。他走到大廳中央,對程鳳台微微一低頭:“小娘舅,受驚了!”

    古大犁的槍不知道什麼時候放了下來。程鳳台看一眼她,她盯著曹貴修在那發愣,程鳳台再一打量曹貴修,一切也就明白了,笑道:“大公子,誤會了,誤會了啊!”說著一拍古大犁的背:“這是我幹外甥女!孩子親舅舅沒了,心裡難受,留我多住兩天。”古大犁一掙,把他手拿開。

    曹貴修心裡暗笑,表面上點點頭:“是我莽撞了!”又向古大犁頷首:“古當家,得罪了。”程鳳台沒想到曹貴修今天這麼好說話,而曹貴修的眼睛轉到古大犁身上的時候,古大犁過了電似的渾身輕輕一顫。一場火併暫時放下干戈,三個人連夜開一場小會,由程鳳台做中間人,雙方定下協議。曹貴修對於佔據絡子嶺毫無興趣,古大犁只要把武器還給程鳳台,放人放貨,再由程鳳台補給古大犁一筆款子,事情就算結了。至於死在炮火下的土匪,曹貴修一概不負責賠償,他說:“我也死了一個副官,陸軍大學畢業的。他一個,頂你們全寨子的命。”古大犁聽到這句話,居然沒有怒嚎。

    更深雪大,軍隊不便夜行。曹貴修在寨子裡住一晚,解了披風,越發身如修竹,細腰長腿,很考究的要來熱水洗漱燙腳。古大犁斜站在門外,一眼接著一眼的活啃他,揹著人將程鳳台拖到暗地裡,說:“你這外甥哪兒人?”程鳳台說:“陝西的。”古大犁樂了:“南方人啊!難怪睡覺要洗腳丫子呢!”程鳳台笑眯眯地說:“說實在的,從你這看,全中國都是南方人。”古大犁冷下臉。貨比貨得扔,她現在看程鳳台就是個普通的奶油小生,剁碎了餵狗都不可惜的。曹貴修強悍美麗,氣質脫俗,做她孩子的爹那才叫不掉分。

    古大犁掏出手槍頂住程鳳台的腰:“把他給我弄來!”

    程鳳台現在後腰桿子有曹貴修撐著,根本不怕槍管子杵,看住小姑娘笑說:“那麼兇?那麼兇我就不管了。乖乖叫我一聲小娘舅,小娘舅幫幫你。”

    古大犁不吃這套,朝地上一啐:“殺不了你,我殺那兩個日本鬼子。你手下有兩個小鬼子是不?瞞不了我!宰了他們,當兵的還得謝我咧!”

    程鳳台收了笑忖一忖,撥開後腰的槍頭,朝曹貴修的房門一瞥,對古大犁說:“贖貨的錢減我一半。”

    古大犁內心把今天的損失劃拉一遍,迅速做出決定:“成!減一半!你再貼我兩千發子彈唄!”

    兩人擊掌成交。

    程鳳台發愁怎麼打扮古大犁,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古大犁沒有一件女人的衣裳,想到絡子嶺原來的老大搶了一批肉票關在後山,裡面似乎有個地主家的小姐,立刻命人把小姐衣服扒來換上,重新梳了頭髮。然後從一方紅印泥裡挑出一點和水化成胭脂,擦臉擦嘴唇,愣是把一個野蠻丫頭打扮出幾分人樣了。

    程鳳台這時候生出一點感慨:“我像是替古老大送你出嫁。”

    古大犁沒他這份情懷,把嘴裡嚼爛的茶葉吐在地上:“少廢話!快去!”

    程鳳台伸出一根手指,古大犁立即忍氣吞聲。程鳳台說:“一說話現出你原形來,事兒不成就不怪我了!”說得她像千年的野豬精修成一夜人形,要去採摘元陽了。

    曹貴修燙完腳,因為嫌棄這裡的被子髒不肯用,裹著自己的披風坐在床頭看書。他正宗洋學堂畢業的大學生,在軍隊裡能自己算炮距,有一種理科人才的兢兢業業,行軍打仗也要帶著書,副官的褲腰帶裡時刻掖著兩本,供他無事鑽研一番。看見程鳳台進來了,曹貴修把書籤夾好合上,擺在一邊。程鳳台看見封面,是本英文的軍械類工具書。曹貴修說:“小娘舅來的正好,我這有一張書單子,煩您託人找找吧。”程鳳台接過來一看,笑道:“這些專業書沒有中文版,印的少,怕是下架了。”曹貴修說:“不論新舊,能看就行。”程鳳台答應了,坐到火爐邊烘手,曹貴修又說:“還得煩您替我找個副官。”程鳳台這就不明白了,他要找副官,自己隊伍裡提拔一個不是很方便,程鳳台是做買賣的,又不是人販子,上哪兒給他覓個陸軍大學的軍官呢?

    曹貴修把被窩往地上一鋪,赤腳踏上去,蹲在程鳳台對面烘烤自己:“小娘舅做的兵器買賣,有道是春江水暖鴨先知,依你看,這仗要打多久?”

    程鳳台不曾與曹貴修這樣近身談天,當老子的首鼠兩端,他吃不準這當兒子的立場,怕給說劈了,保守地回答:“日本起先說三個月拿下中國,現在已經六個月了,往下嘛,補給是個難題,看誰耗得過誰了。”

    曹貴修說:“所以我說,中國和日本苦戰,沒有十年熬不出頭。十年啊!小娘舅!”他指指自己的腦袋:“頭髮都白啦!沒有錢,沒有女人,天天伴著這些當兵的,膩死我了!你就在就在戲班子裡找個唱生的吧!武生老生不拘,過三十的不要!選那個機靈的,會說話的。”

    曹大公子每次出面都是一個冷酷傲慢的形象,現在赤腳蹲在火爐邊,埋怨打仗,想錢想女人,還挺招人疼的。程鳳台悶聲笑笑,說:“這好辦,交給我吧,到時候連書帶副官一塊兒給你送來,非但如此,小娘舅今天還要給你一件禮物。”

    程鳳台從曹貴修房間出來,古大犁探頭探腦急得不行了。程鳳台衝她點點頭,她捋辮子扯裙子的小跑過來,程鳳台又衝她伸出一根手指,古大犁捂住自己的嘴,點點頭,推門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