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蛐 作品

53. 男朋友 “我未婚妻。”<!>

 把原定週日的事情安排妥當後, 遊烈還是回了一趟老爺子家裡。

 一方面是老爺子上了年紀,萬一憋點情緒積鬱成疾,那他這個做長外孫的未免罪過太大。

 另一方面……

 “哼, 怎麼,怕我找人料理你藏起來的那個小姑娘?”茶室裡,老爺子坐在茶海旁,一壺剛起的新茶嫋嫋成香,第一泡的茶湯正被穿著正派大氣的京派旗袍的茶藝師信手灑洗過低掛的茶碗。

 濃郁的茶湯色澤就給瓷質細膩勻停的杯釉鍍上一層沉樸盈曳的光。

 遊烈走過去,西裝外套早在玄關就脫給了家裡的用人,此時一身清厲線條,被筆直襯衫恰到好處地收匝進腰線處的皮帶, 他邊進來邊漫不經心地解了袖釦, 隨手擱在旁櫃的書架上。

 “我來吧。”

 到茶海前,他已將板正的白襯衫袖口挽上半截, 露出薄肌分明的小臂, 在旁邊暗銅色浮雕淨手盆裡洗了手,拿茶巾拭過,從家裡茶藝師那兒接過去茶具。

 茶藝師顯然是見慣了這爺孫倆的相處模式的, 盈盈勾著笑朝兩人分別點了下頭, 就轉身出去了。

 門一帶上。

 老爺子扶著老花鏡,手裡不知道打哪兒淘來的古籍頁翻了過去, 跟了一聲冷哼:“少給我來這套,沒用。”

 “那您早說, ”遊烈聲線淡淡起了旁邊琉璃壺裡煮的山泉水, “既然沒用,要不我把她再喊回來?”

 老爺子拎書頁的手一抖,差點給古籍薅成個殘廢。

 他惱火地放下書, 摘下老花鏡,往書上一擱:“你是專程回來氣我的?”

 “哪敢。”

 遊烈垂眸笑了,上好的瓷質茶壺薄胎細膩地吻著他指腹,修長指骨抵壓著壺蓋,悶了足夠時數,他起茶挑入公道杯中,又轉斟進茶盞。

 等一盞香茗擱在老爺子面前的茶托上,遊烈才擱下茶具,拿茶巾慢條斯理擦過手,坐回椅裡——

 “分明是給您賠罪來的。”

 他笑著一示茶盞:“您請。”

 老爺子神情古怪地盯著他眼角眉梢分明的情緒。

 這樣大概持續了三五秒,遊烈難得有點不自在,白襯衫收束的精瘦腰身微微後挺:“我臉上有什麼嗎?”

 話頭在嘴邊轉了一圈,最後還是被聲嘆壓了回去,庚老爺子放下古籍,倚進實木椅裡:“那小姑娘,真就有那麼好?”

 ——好到能為她幾年不見什麼笑模樣,一朝回到身畔,就把他這長外孫不知丟哪兒的魂也牽回來了。

 “……”

 這話題來得突然。

 遊烈微微正色:“當然,她很好。您應該知道的。”

 “是個負責任也上進的孩子,沒什麼歪心思,只是脾性多少倔了些……”在知根知底的長外孫面前,老人家也沒有掩飾自己調查過那邊的意思。

 遊烈接得淡定:“沒事,我脾氣軟。”

 “…………”

 老爺子給了他一個我都懶得說你的冷眼。

 於是遊烈從善如流地補充:“在她面前。”

 “是,在她面前你豈止脾氣軟,我看骨子都軟了,”提起這個老人家就沒好氣,抬手將實木茶海扣出誠樸的聲響,“當初就在這屋裡,信誓旦旦地跟我說,自己一不從商二不從政的人,是誰?”

 這個遊烈理虧,聽話受訓。

 “自小受誇,當你多聰慧。你當真就沒看出來,你父親當年是直鉤釣你的?如果沒有這茬,你現在在哪個研究所做你的航天器,用得著跟些不三不四上不得檯面的生意人混在一起?”

 遊烈聽得笑了,輕描淡寫地接:“那我現在在別人眼裡,也是不三不四上不得檯面的了。”

 老人家冷乜了他一眼:“誰敢。”

 庚老爺子這個家裡訓成醜兒也不許外人置喙的護短性子,打遊烈小時候就沒變過。

 “再說,我現在不一樣也在做

航天器麼,曲線救國,沒什麼不好。等年底項目試車完成,我會邀請您去發射中心觀測的。”

 他淡淡笑了下,給老爺子茶盞又斟了半趟:“至於當初那直鉤,即便遊懷瑾不說,我一樣會去查。查到了,就還是這一條道,”遊烈放下公道杯時也隨撩起眸,“沒辦法,既改不了她的性子,那就只能讓我每一次都在她的最優選項。”

 “……”

 這份子理直氣壯給老人家梗得不輕。

 他擺擺手,“我是管不了你。也不知道哪輩子祖上積德,一家子能養出來你們這麼兩個腦有反骨的東西,見天地不消停。”

 “我也聽出來了,這是有人點了您的炮仗還不著家,我今天是捱兩份罵呢,”遊烈玩笑,“出了這個門,我就替您找庚野討債。”

 老爺子虎目一瞪,剛要發火。

 “再說,性子隨根,”遊烈及時行茶澆火,“您的孫子外孫,什麼脾性,那不都像您了嗎?”

 “——”

 頂受用的一句。

 老人家要發到一半的火就這麼熄了半截,只剩點硬話:“哼,好事兒你沒往我身上想。”

 話這樣說,房間裡氣氛立刻就鬆弛下來了。

 遊烈又陪著老爺子喝了幾泡茶,聊了片刻鐘。

 中午家裡沒旁人,趕上飯點,他又陪著外公用了午餐,還趁老人家午睡工夫,去給花房裡的花草侍弄一翻。

 家裡傭人阿姨過來給他送點心,見狀笑著道:“哄老爺子開心還是烈哥兒來,不像野哥兒,偶爾回來一趟,非跟老人家吵得把屋頂都掀了不行。”

 遊烈放下灑壺,眼尾曳著點輕淡笑色:“外公該起了吧?”

 “該起了,我去看看。”

 “好。”

 等老爺子午睡醒過,花房裡又待了片刻,遊烈確定外公這火氣應該是順出來了,這才起身辭行。

 臨走前,老爺子背手,就站在遊烈這幾年回家就最喜歡侍弄的那株“笑蝶”春蘭前。

 “你只要別生些框外事兒,我不會插手,你父親可沒那麼好糊弄。從前他跟你鬧不到份兒上,但你終歸是他唯一的兒子。他能容忍你跟那小姑娘談談,可結婚是另一碼事,他不會同意的。”

 “我知道。”

 遊烈在花房門旁停了身,睫尾垂下點薄冷的翳影,“好在我不需要他同意。”

 老人家拿溼布小心擦拭過蘭花上的一點浮塵,眼皮耷著:“你想清楚了,遊懷瑾在那個泥潭子裡比你多折騰了幾十年,不是白折騰的。他的手段,你還沒見著最不留情份兒的時候。”

 “這幾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想得很清楚了。”

 “……”

 老爺子回過頭,在自己那個已經褪去稚澀卻凌厲不減的長外孫眼裡,看見了些藏鋒也露骨的銳利。

 他知道遊烈和遊懷瑾終究是不同的。

 遊懷瑾骨子裡就是個精明的商人,可以搏殺,但不會搏命。而遊烈,看上去冷淡剋制,進退有度,可一旦觸及底線,他向來是不懼魚死網破的。

 只可惜遊懷瑾看不懂這一點,也看不懂他自己的兒子。

 於是老爺子明知結局既定。

 但中間翻山越嶺,不知道遊烈受過又還要受多少磋磨,更不知道他想要成為對方唯一選項的那個小姑娘,最後翻過那座山去,是不是還陪在他的身旁。

 “…鬧心玩意。”

 老爺子扔了擦花布,擺手:“沒事別回來了,快滾。”

 遊烈笑了。

 他知道外公這就是最後真有事可以回來家裡請他出手的意思,但老人家要面,嘴硬心軟的,話總比心思難聽。

 “不勞煩您了,我改天再來。”

 “……”

 -

 夏鳶蝶收到遊烈的信息時,正和黎昕一起,在北城老城區某棟老居民樓的一處住戶裡。

 這家住著位獨居的老太太,是夏鳶蝶熟

識了幾年的一位奶奶。

 兩人認識源於一場機緣巧合。大概是三四年前,那時候夏奶奶去世幾個月,夏鳶蝶剛從陰霾中走出來,恰逢本科畢業,她也想換個環境,就在學院教授的推薦下去歐洲高翻學院進修一年。

 結果剛到當地的那個週末,她就在街頭遇到了一位跟同行人走散,語言不通還因為問路被幾個青年故意叫囂著“aman”的老太太。老人顯然不清楚這句是帶有強烈種族歧視惡意的用詞,但也感覺到了對方的嘲笑氣焰,正氣得厲害又無法反駁。

 夏鳶蝶就在那時候站了出來。

 彼時夏奶奶去世不久,夏鳶蝶原本看見和她年齡相仿的老太太就有些觸景生情,偏還是同胞受辱的場面,她幾乎沒任何猶豫就攔在了老太太身前,對對方漠然回擊,然後護著老人第一時間離開。

 夏鳶蝶幫老太太聯繫上陪同她出行的人,等的時間裡還和老太太一起吃了飯,互留了聯繫方式。之後在國外,她偶有閒暇就陪老太太出門走走,逛逛當地的博物館,還會給她做翻譯講解。

 那時候夏鳶蝶在這位老人身上移情了許多對夏奶奶的愧疚與牽絆,老人獨子在國外工作,似乎很忙,沒時間陪伴她,她也把夏鳶蝶當成了孫女似的存在。

 後來夏鳶蝶回國,兩人只能偶爾通個電話,夏鳶蝶還很遺憾傷懷了一段時間。

 結果去年,老太太竟然回國定居了,且住處就在北城,和夏鳶蝶工作住所在同一片城區裡。

 這一年多,夏鳶蝶一有時間就跑來看望這位臧老太太。

 “跟你來的這個小孩,莫非就是你之前提到過的那個?”

 廚房裡,夏鳶蝶陪老太太洗著她拿來的水果,剛把蘋果擱進果盤,就聽見了這一句。

 夏鳶蝶怔了下,無奈地從對方手裡拿過盤子:“您說什麼呢,這小屁孩今年才十八,還不到十九呢。”

 老太太一本正經:“女大三,抱金磚。”

 “那我得抱金山了——更沒可能是那個人,您可別亂點鴛鴦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