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鵡咬舌 作品

第二百九十三章 明心




這就是最酷烈的事實——你不是輕慢粗心才失敗,就算你拼盡所有、怒火滿溢、用盡一切力量.也依然如此。



你就是戰勝不了他。



差距,並不因為你裴液的憤怒而縮短。



沒有人安慰他,他也絕沒有表現出來但在【西庭心】中被擊潰的那一刻,幾乎是少年最痛苦的一次失敗,心底堅持的驕傲被擊得粉碎。



但他依然沒有垮掉。



奔去劍腹山救下女子,帶著她來到這處山洞.不知第多少次再次提起鬥志,用最認真的態度進入她的心境,面對傳說中的【姑射天心】。



又一次冰冷的失敗。



而且更加徹底、更加絕望,這不是“戰之罪”,再來一萬次,他也不可能真正接下女子一劍。



你想要挽救“初次”見面的清澈少女,又只是自己美好的幻想而已。



他真的不害怕自己的失敗。



從博望到現在,他一直都在不停地經受打擊,每一次他都能重新站起來.但現在不只是他裴液的事情。



他們蜷縮死地、命垂一線.女子是把自己生命的唯一希望交到了他手上。她拯救了他多少次,他這一次只想要她活下去。



斬去明心,引回姑射,明明女子已告訴他唯一的解法.但他還是要犯蠢地去直面姑射天心。



她早就知道這一舉動的結果。



所以女子才根本就沒打算嘗試,所以少女不停問他是否真的決定。



他果然失敗了。



當離開心境,面前女子脆弱將碎的樣子真的在一瞬間就擊潰了他。



又是他造成的後果。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怎麼辦。



他也真的找不到.自己應該的樣子。



少年把臉抱在膝間,他努力壓抑著,渾身的每一條筋骨都在用力,但還是有斷續低啞的哽咽透了出來。



洞中安靜無比,只有蒼茫的群山,寒雨淅瀝,在誕生以來的多少個萬年裡,它無數次經歷這樣天地皆透的冷雨。



於是當流轉萬年的風拂入山洞時,寂靜壓抑的沉重之中忽然有清悠的、小聲的婉轉慢慢響了起來。



比這秋山中淅瀝的冷雨還要輕靈,比世間最溫柔的話語還要和婉,吹入耳間時,宛若打磨過的風。



它直直吹進了少年的心田,溫撫過崩裂的傷口、支撐住痛烈的傾塌,將一副行將崩潰的心神撫摸地安靜了下來。



裴液怔怔地抬起頭,白衣的女子倚坐在崖洞之邊,雨簾朦朧住她的容顏,清風拂動著她的髮絲,她低頷著頭,素白的手將一支碧玉般的笛子橫在唇邊,稍遠的那隻上已經佈滿細微的裂紋。



她安靜地低眸吹奏著,蒼山白霧冷雨、神女靜揚的笛聲、少年傷沉的眼眸,這幅場景中沒有一件事物突兀。



裴液怔怔聽著,彷彿最深抑的黑暗中被敲開了一扇窗,沉冷的心神漸漸被笛聲重新牽起.它是那樣憂傷而美,像是千年盈缺的明月,像是悽然永訣的故事;更像是明月下三十年前別去的摯友,像是永訣後安靜深夜的思念。



心底最沉重的哀傷被這笛聲一件件喚起,它們不再是沉重的壓抑,而是揮之不去的繚繞,少年不知何時已不再哽咽,但淚水安靜地淌了下來。



忽然笛聲一變。



變得急促而飄轉,像是林間的夜奔,像是鳥兒的短鳴,裴液的心神也一下被揪緊,深深屏住了呼吸。命運彷彿在劇烈地跌宕,又彷彿在激險地搏鬥,漸漸的,那笛音越來越急促、飄轉越來越快,那漆黑幽深的夜林彷彿永遠沒有終點,鳥兒險極的尖鳴彷彿要牽破心臟。



裴液微微張開了嘴,全心的沉重都在這時被全然調動起來,從心底深處浮起、從無數的幽暗處顯露身形,堵塞住他的眼耳口鼻,令他幾乎窒息。



那笛聲已經羈勒不住,越來越急促尖銳,不必通曉樂理,只用耳朵也聽得出這樣衝向極端的調子已經沒有迴轉的可能了,但它還是在不斷地前衝,而且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就在這樣壓抑到極致的惶然中,這短銳的笛聲終於抵達了它極限的終點,但下一刻卻不是變調的破音.而是忽然的斷裂和安靜。



就當再也忍受不了這樣折磨的黑暗,就當那被期待的毀滅將要痛快地發生時.女子忽然停下了吹奏,風雨崖洞之中萬籟俱寂,一切被拉到高點的情緒都猝不及防地下墜.



但僅是半息的停頓,劃破天際的清亮的劍光就刺透了一切。



一道此生未聞的聲音,明亮、清長、乾淨的笛聲一瞬間穿透洗滌了少年的靈魂,令人渾身泛起悚慄。那樣昂揚、那樣悠轉,所有的沉暗都沒能再落迴心間,它們化為被舉到高處的烏雲,被利劍般的陽光一霎穿透。



崑山玉碎鳳凰叫。



斷崖般的調子再未出現,它直直攀上了九天,而後銳利漸消,悠揚拉長.明亮的劍刃漸漸化為了秋水,一點點柔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