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未知寒 作品

第二卷 意氣長 第一百四十八章 遠去了

    延陵皇帝哈哈大笑,“如此一來,朕便當什麼都不知道了。”

    李昌谷解釋道:“光是讓你知道這消息,便知道這件事不簡單。”

    延陵皇帝點點頭,“這一點朕自然知曉,之所以來問一問昌谷先生,便是求個安心而已。”

    李昌谷站起身,將那本詩稿隨意別在腰間,轉過頭看著延陵皇帝的眼睛,認真說道:“你這座王朝的皇位好坐也不好坐,若是非要堅持自己的想法,指不定有哪一天你皇宮裡便會出現某個人摘了你的腦袋,反之,則是一輩子太平安穩,任何大事都有那座學宮替你攔下,這一點你心裡知道,我也知道,因此不多說,我李昌谷今日要多說的一點則是,世上之人雖然都知道這件事,可和你一般選擇的,還真是寥寥無幾,至少在我看來,不會太多。不是誇你,你也應當知道,不過這世間想著做一些特別事情的那些人,往往下場都不太好,比如我,就被困在這座樓裡七十年,比如你,就有可能忽然暴斃,這麼個結局,你真是一點都不覺得難受?”

    延陵皇帝揉了揉眉頭,無奈道:“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李昌谷自嘲道:“倒是如此,才能活得長久又沒有覺得對不起自己。”

    延陵皇帝故意不去聽李昌谷話裡的意思,只是走過幾步替這位先生把那些散亂的詩稿整理一番,只不過整理之時,還真看到了幾句出彩詩句,延陵皇帝有些失神,但還是沒有說些什麼,只是李昌谷輕聲說道:“詩稿之中,倒是有些不合時宜的道理,說與人聽別人倒是會覺得厭倦而已。”

    延陵皇帝想起一事,輕聲笑道:“也不見得,先生可曾知道,洛陽城裡有位真正的讀書人。”

    李昌谷一笑置之。

    延陵皇帝平靜道:“那位讀書人啊,棋力不俗,之前看過先生詩稿,雖說沒有讚不絕口,但只片語之中,便能看出對於先生的仰慕,若不是先生在此處不能告與外人,朕都想把他帶上來,先生和他,肯定有些話能說的。”

    李昌谷重新坐回去,對於這些事情,他不太感興趣。

    延陵皇帝重新隨即坐下,笑著說道:“和昌谷先生說些先生不知道的好了。”

    李昌谷沒出聲。

    延陵皇帝想起之前那份諜報,輕聲道:“對於魔教教主林紅燭,昌谷先生可有耳聞?”

    “當年的魔教,被學宮剿滅之後,便已經說是整座魔教無一人倖存,但未見林紅燭屍首,想來其實大抵這位教主還在人世才對,怎麼,他再現人間了?”

    延陵皇帝笑道:“這位魔教教主膽大包天,沉寂多年,一出手便是做下了一件大事,襲擊了學宮的周宣策老先生。”

    李昌谷一怔,“那位老先生,倒是當年親自覆滅的魔教。林紅燭當年修為便不及老先生,現如今理應也沒有勝算才是。”

    延陵皇帝笑道:“具體內容不知道,只是知道便在那處陳國邊境,劍山老祖宗許寂下山出劍,林紅燭敗走,還有一位修士也是遭了難,只不過具體是誰,不清楚。”

    李昌谷轉過頭,“許寂?”

    延陵皇帝緩緩點頭。

    李昌谷有些遺憾的說道:“劍山老祖宗,本來是有望成為劍仙的人物,當年若不是強行出手,想來之前梁亦上劍山也不會那麼容易。”

    延陵皇帝呵呵一笑,“像是先生這樣的山上修士,朕倒是一點都看不懂。”

    李昌谷沒有說太多,最後只是笑了笑。

    山上修士說到底也和普通百姓沒什麼兩樣,不過是有一身本事,眼界開一些,除去極少站在山峰上的幾位不去想太多以外,其餘修士所思所想其實和常人無異,勾心鬥角又不是山下獨有。

    這些事情在李昌谷看來,實在是太過正常不過。

    儒教宣揚的仁義道德,實際上在學宮內部都不一定能推行下去,幾個聖人之間真是毫無芥蒂,一心為儒教為山河百姓?

    只怕不一定。

    儒教尚且如此,在梁溪那邊便更是如此。

    都好看不好說而已。

    道種葉笙歌下一次山便被襲擊好些次,這儒教的讀書種子行走一次世間,不一樣是被人針對算計?

    滿口道理的儒教和一向以拳頭作為道理的道教真有本質區別?

    李昌谷一直在想,只不過並未想透。

    怔怔出神的李昌谷嘆了口氣,低頭望了望腰間的鐵劍。

    這山河裡,果然還是劍士最瀟灑。

    只不過這局面,舉步維艱啊。

    延陵皇帝在摘星樓上待了一段時間之後便下樓,畢竟有些事情還需要他處理,若是皇宮裡不見這位皇帝,只怕也太平不了多久。

    下樓之前,李昌谷忽然按住腰間劍柄,語重心長的說道:“若你真要做那件事,記住慎思慎行。”

    延陵皇帝點點頭,示意理當如此。

    李昌谷不再廢話。

    延陵皇帝便下樓。

    等到延陵皇帝遠去之後,李昌谷抬頭看了看,當日他一劍斬黃龍頭而重回朝暮,下一次再出劍,便是出樓之時,朝暮之後是春秋。

    可他腰間那一劍再出鞘便就該是登樓才對。

    登得樓高處,方可觀滄海。

    ——許寂重歸劍山。

    上劍山之前,這位劍山老祖宗去了趟崖底。

    崖下竹舍外,一身灰袍的三兩和一身白衣的四兩並肩而立,等著老祖宗。

    許寂來到那塊大石下,停下腳步,輕聲問道:“許寂死後,山上若是有事,前輩可否出一次手?”

    面容和年輕人無異的三兩神情平淡,“我在崖底,如何才能出去?”

    許寂悵然一笑,“晚輩在劍山上擺了一道劍陣,藉助劍山數千柄劍,前輩自然能夠短暫離去。”

    三兩沉默片刻,問了個問題,“許寂,你當年上山練劍到底是為了什麼?”

    許寂輕聲道:“還不是年輕時候看了些話本小說,覺得這江湖中用劍的大俠實在是要比用其他兵刃的來的有氣魄的多,原本以為這輩子也就是成個江湖大俠便已經不錯,誰知道還有機會摸到劍仙門檻,雖然不過是驚鴻一瞥,但實在是也無憾了。”

    三兩質疑道:“真無憾?”

    許寂嘆了口氣,“說實在話,遺憾不少。”

    三兩伸出手,“若是真有這一日,我也不等柳巷了。”

    許寂笑著把舊事扔過去,就要轉身離去,可才轉身,忽然又問道:“敢問前輩,柳劍仙真有可能還在人世?”

    三兩平淡道:“既然不能確定他已經身死道消,為何不相信他還活著,你無此幸運,沒見過柳巷,可我切切實實見過,他那樣的人,不會死得這麼簡單。”

    許寂點點頭,不再多問,轉身離去。

    三兩隨意把舊事扔到後面的一片劍林中,這才轉頭看向身旁的四兩。

    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四兩輕聲說道:“你是想說,柳巷萬一真的回來了,你卻先走了怎麼辦?依著我來說啊,有什麼關係,你和柳巷又不是非要一直在一起,你做的選擇也不必考慮他。”

    一身灰袍的三兩笑道:“比起等柳巷,我更想看看你。”

    四兩毫不猶豫的一個板栗打在三兩頭上。

    三兩皺著眉頭。

    四兩冷哼道:“晚上睡覺你不許進屋來!”

    三兩頓時臉上佈滿愁雲。

    惹誰都不該惹四兩這個不怎麼講道理的婆娘的!

    ——

    來到問劍坪的許寂,換了一身灰布衣衫,頭髮用髮帶紮好,然後才在問劍坪中央坐好。

    這位獨撐劍山許多年的老祖宗神情平淡,臉帶笑意。

    看著遠處山峰,回憶著這些年的點滴,何時第一次提劍,何時踏入劍士大道,何時第一次與人對敵,何時成為這天底下人人都知曉的劍士。

    想了太多,老祖宗忽然輕聲發笑。

    “一輩子裡都為劍了,真是錯過很多風景。”

    無人應聲,因為這劍山上再無其他人。

    一股淒涼之意。

    老祖宗自顧自說道:“我許寂十六歲提劍,這一輩子為劍而生,從未做過半分有違本心之時,人生之間,只有一事覺得遺憾,那便是未登滄海,其餘諸事皆不怨啊。罷了罷了,這一輩子就到這裡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