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蛐 作品

第3章 豐州鬼蜮(三)

 可就算沒進去了,白梅也無聲。

 時琉默然著,拿掉瓶塞,單手握住瓶頸,另只蒼白細弱的手伸到瓶口。

 瓶身慢慢向她掌心傾倒——

 壓垮了那些叫囂。

 囚犯們幾乎屏息,雙目死死盯著瓶口,離得最近的符元不自覺鬆開了手,身體微微後傾。

 青筋綻起在他額頭,他表情獰惡得抽搐。

 如果倒出來的真是能化骨的毒物,他就以後找個機會廢了這個小丫頭。

 如果不是,他等下就——

 “啪。”

 瓶口忽地停下。

 一隻冷白清瘦的手,從旁扶抵住了漆黑的瓶身。

 眾人愣住。

 時琉是最驚怔的那個,她往側轉頭——

 白衣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了身,此刻就從後傾俯下來。他高她許多,被修長臂骨撐著,染血的袍袖幾乎滿蓋過她半邊薄肩,像一席落了紅梅的雪。

 白得晃目,紅得刺眼。

 “你這隻手,就不要了?”

 耳邊是少年低低似嘆的聲線,輕啞而好聽,只是嘲弄不加掩飾,像薄厲的冰片凍住了她故作的鎮靜。

 一眾牢犯們也回過神。

 符元臉驀漲得通紅,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他陰狠咬牙:“行啊,一個兩個把老子當猴耍?小白臉,你今天死定了——老子要把你身上的每一根骨頭都捏碎!”

 符元耍狠上前,攥著沙包拳頭就要砸下來。

 時琉身後就是白衣少年的胸膛,她退無可退,嚇得臉色一白。

 那隻冷白修長的手就在此時鬆了黑瓶,像隨便一撥——

 “咔咔——”

 “……嗷!!”

 符元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遲了半拍,他癱軟倒地,抱著臂膀嚎叫著蜷起來。

 沒人能看到酆業是怎麼做的,除了時琉。

 在那隻清瘦手掌托住符元沙包拳頭時,一點淡金色曳著光尾,像蛇纏上符元整條右臂。

 然後他的胳膊就被擰成了麻花。

 時琉覺得至少斷了五六節。

 數息過去,符元的慘叫聲裡,所有囚犯反應過來,一個個面色鐵青或者刷白,僵硬雜亂地往後退躲,整個牢房瞬間就空出大片。

 只剩中央倒地哀嚎的符元,以及角落裡貼牆瑟瑟不敢與少年對視的囚犯們。

 而酆業壓根沒看他們。

 符元嚎得人頭皮發麻的聲音,他好像沒聽見,從頭到尾就那副懶散又走神似的模樣,直等到身前女孩臉色蒼白地回眸,拿格外黑而幽憐的瞳孔仰覷著他。

 “你……”

 酆業淡淡回神,“他們說,你是單獨住一間的?”

 時琉咬唇,截住要出口的問,最後沉默地點了點頭。

 酆業滿意了些:“走吧。”

 說完他也沒等,徑直往牢門外走去。

 時琉一怔,下意識扭頭看地上嚎得漸漸沒聲兒了的符元。

 應該是疼暈過去了。

 時琉遲疑跟上去:“不管他嗎?”

 酆業一停,回身,眼神帶著厭倦懶散:“殺了?”

 “——”

 時琉一嚇,仰臉看他。

 然而白衣少年真如聲音一般,冷淡漠然不似玩笑,連那雙黢黑眸子都是玄冰似的寂冷。

 好像說的不是一條人命,只是隨手可斷的一根細草。

 時琉僵搖了搖頭。

 然後她看到一點淡淡嘲弄擦過少年眼眸,他轉身離開:“蠢。”

 “……”

 時琉憋了憋氣,她一肚子問題和不解和隨之而生的惱火,但這時候只能跟上去。

 兩人在死寂裡離開牢房。

 時琉把本不該開的牢門鎖回去,這才轉頭跟上。

 時琉自己住的那間小牢房在整個地牢的另一頭,牢廊最深最遠的地方。裡面只有一張石床,床頭對著的牆角擺滿了瓶瓶罐罐和曬好的藥草。

 白衣少年進來後一點也沒客氣,直接就坐到了石榻上,對他來說有些窄了,向後一靠就能倚上石壁。

 酆業闔眼調息,虛握的左手搭在單屈起的左膝上。

 時琉站在門旁,遲疑望他:“你的傷,好了?”

 “沒有。”

 酆業抬眸,若有深意地盯著她:“不過興許快了。”

 時琉莫名叫他眼神覷得脊背發涼,蹙著眉躲開他目光:“那符元欺負你,你為什麼不還手?”

 酆業淡哂。

 “為了吃顆仙丹。”

 “?”

 時琉更加莫名,扭頭:“仙丹?”她思索了下,恍然,“你是在我進去後,找機會吃了仙丹,然後才恢復的?”

 酆業沒說話。

 時琉只當他是默認,眉心也鬆開去:“我知道你和我們不同,但符元是個瘋子,也是鬼獄裡最可怕的人,你回去以後還是當心些。”

 “瘋子?”

 少年薄唇一牽,輕勾起個很淡的嘲弄:“一個聞見點血腥味兒,就興奮得像只發|情|公|狗的區區螻蟻,哪裡瘋,又哪裡可怕?”

 時琉被少年簡單粗暴的用詞弄得一愣,等回過神,白皙的面頰頓時羞粉。

 “你,你別胡說。他那樣還不夠嚇人嗎?”

 酆業倦了神色,靠回去,懶洋洋睨著自己松展開的修長指節,“只有最低等的野獸,沒見過什麼世道,才會把逞兇鬥狠當做嚇人的資本。血腥和殘殺值得炫耀嗎?殺太多了,只會覺得骯髒和厭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