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蛐 作品

36. 玄門問心(十一) “屠魔”

 時琉說完, 還未來得及抬頭,就忽然恍惚了下。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這一下究竟有多長, 只來得及覺察到天地間原本淡得難以感知的靈氣被驟然吸聚,在身周洶湧成渦——

 然後她就像被一個巨大的浪頭拍上。

 識海里驀地空白。

 再睜開眼, 時琉已經站在一座連綿青山的山腳下了。

 少女神色猶茫然著, 但本能循某個氣機劇烈波動的方向,朝前上方仰臉——

 漫天火光,豔紅壓得過霞色,快要灼穿這片漆黑的夜。

 廝殺聲近了無數倍。

 “天邊”一下變成了“眼前”。

 時琉卻顧不得探究酆業是如何做到的了,她著急地轉向身旁, 正對上那人低斂下來的, 情緒冷淡但又藏不住異色地望著她的眸子——

 “小道士現在就在山上嗎?”

 “……”

 酆業回神, 眼神裡的洶湧斂下了, “她死不了。”

 時琉愣了下:“你剛剛還說妖皇追著她過來了,她可能會死掉。”

 “這裡是天衍宗, ”酆業恢復淡漠,“他們確是一起來的, 但兩人目的相同。天衍宗死絕之前, 你不必擔心那個聖女的安危。”

 “所以,文是非其實不會殺掉小道士?”

 “嗯。”

 時琉聽完, 著實鬆了口氣。

 她扭頭對著山頂那片火光和廝殺, 以及一直蔓延到天上的劇烈可怕的靈氣攻伐,不由神色又肅然起來。

 “天衍宗做了什麼很不好的事情嗎?”

 “他們,祭煉了一個陣法。”

 酆業似乎有些懶得開口提及,語氣也鬆散倦怠。話間,他領著時琉沿山前的路走了一段, 直到看見個坐落在山腳下的廢棄已久的茶水鋪。

 時琉聽話地跟著他走向茶鋪:“祭煉陣法?那為什麼小道士和妖皇要來找他們的麻煩?”

 “……”

 廢棄茶鋪裡,在他們進來之前,就已經有幾個路過的行腳商之類的人了。

 酆業素不喜與人親近,站在茶鋪下,正遲疑的工夫,裡面有個看著年過半百的男子朝兩人招了招手。

 “那倆娃娃,趕緊進來!這處有個天衍宗的陣法,能攔落石,可比外邊安全多了。”

 酆業聽得更皺眉。

 但一兩息後,他還是領著時琉進去了。

 舊茶鋪裡歇腳躲災的幾人正愁眉交談。

 “怎麼鬧出這麼大動靜,山上不會出什麼事吧?”

 “不用擔心,天衍宗的仙師們肯定有法子。”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還好仙師們心善,特意在山下四周留了這麼些陣法,還能容我們避身。”

 “是啊……”

 時琉聽得有些心思難定,眉心也跟著蹙起來。

 她覺著小道士是個好人,很好很好的人,和是不是天機閣的聖女沒有關係。可是天衍宗的修者們,聽起來也是好人。

 但是好人和好人為什麼會打起來。

 時琉想不明白,就本能地去看酆業。

 舊茶鋪裡只剩下一條空著的長凳,落滿了灰塵,酆業剛拿靈力擦拭淨了,就感覺到身旁黏上來的巴巴的眼神。

 他沒再去看她,無奈一嘆。

 “行了,我說給你聽。”雪白大氅在長凳一側坐下,很順手就把小侍女一塊帶著在另一側坐下了。

 酆業眼眸,冷冷淡淡地望了一眼火光染紅山林的地方。

 “他們確實只是祭煉了一個陣法,但那個陣法,他們不該碰,”火光灼紅了漆黑的眸子,卻灼不穿裡面如永夜的沉冷,“那個陣法需要生祭、血祭十萬只開了靈智的生靈——所以叫萬靈大陣。”

 “——!”

 時琉一驚,面色蒼白地轉頭望向酆業:“十萬生靈?”

 他們的聲音未作隔絕。

 低低議著的舊茶鋪裡,倏然間變得安靜,安靜得近死寂。連本該難以分辨的遠在山頂的哀嚎和殺戮聲都一下被拉近——

 每個人彷彿被扔進那片血流成海里,同類哀嚎著在腳邊痛苦死去。

 “不!這絕不可能!”那幾人裡有個地境的散修,最先反應過來,臉色鐵青,額頭血管暴起,“哪來的小子,敢在天衍宗山下妖言惑眾!”

 其餘人也紛紛回過神。

 “天衍宗的仙師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就是!這樣大的數目,如果真有這事,我們怎麼可能一點都不知道?”

 “我想起來,我當牢頭的堂哥之前是說過,這幾年牢裡總有些死囚突然就消失了,還傳是鬧鬼來著……”

 “五子你胡說什麼?真叫妖言騙昏頭了不成!”

 “……”

 舊茶鋪另一頭吵得臉紅脖子粗。

 酆業卻如未聞。

 眼神沒落去半分,神容也不見一絲波瀾。

 他本就生得極好看,人間難見,那身白得一絲塵土都不能沾染的大氅就更裹著從頭到腳的神秘清冷,幾若謫仙。

 於是那些人惱怒也不敢真來招惹他,一邊互相語氣篤定、聲音高昂地說著誇讚天衍宗的話,一邊藏著不安往山頭看。

 他們不信酆業,時琉卻是信的。

 望著山頭那洶洶難消的靈力攻伐,像要撕碎了天似的術法痕跡,時琉忍不住擔心,就輕聲問:“打這麼久了,小道士他們不會出什麼事吧?”

 “能出什麼事。”酆業不知何時拿出了那把翠玉長笛,在冷白修長的掌中懶洋洋轉著。

 時琉:“天衍宗畢竟是兩大仙門之一,宗門勢力應該很強,小道士他們只有兩個人,貿然去問……”

 “誰說,只有他們兩個?”

 “嗯?”時琉驚訝回眸。

 酆業下頜一抬,一點譏誚而冷淡的笑意拂亮了他眼底霜雪——

 “玄門,早便到了。”

 ——

 一個時辰前。

 天衍宗,洗劍堂。

 “秋白師侄!”一個粗獷帶笑的聲音繞過屏風,直入洗劍堂中,迎面便是喜笑顏開的慈和親近的神情,“我還當是弟子通報有誤,沒想到,竟然真是你親自來了!”

 “晚輩奉長老之命前來貴宗拜訪,風宗主折煞晚輩了。”

 堂中,著玄門月白長袍的晏秋白回身,握著摺扇,朝聲音來處折腰行禮。

 緊跟在他身後,一個神情嚴肅的方臉弟子跟著作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