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米 作品

第21章 第 21 章

 喜鵲攀枝報佳音, 侯府上下都處在了喜悅中。

 一大早,楊氏便要帶上秦妧去往街市, 為聞氏置辦些新鮮玩意兒, 以彌補對她的虧欠。

 作為長嫂,即便與其不和,也不能當著婆母的面流露情緒。秦妧讓暮荷回了話兒, 帶上錢袋, 也打算盡一份心意。

 立夏過後, 風雲無常,才一乘上馬車,就聽得一聲悶雷。

 自小一個人聽慣了雷聲,秦妧毫無異樣地端坐在長椅一側,與楊氏說著小話兒。

 反倒是楊氏,有些懼怕雷電,與素日端莊威嚴的模樣不同,還招手示意秦妧陪她坐在一起。

 秦妧失笑,同時又生出苦澀。

 母親在與當時還不是權貴的肖逢毅和離前, 也曾懼怕雷電,後來輾轉飄零、無依無靠,還要做女兒的靠山, 慢慢也就無所畏懼了,可背後吃的苦, 都是在夜深人靜時,獨自嚥進肚子的。

 靜默地伴在楊氏身邊, 秦妧幾不可察地嘆口氣, 沒有趁機討好婆母, 只是無聲地握住了婆母的手。

 楊氏也非粗心之人, 察覺到兒媳的情緒,偏頭問道:“怎麼了?”

 秦妧搖搖頭,她不是個會到處吐苦水的人,更不會隨意向人顯露脆弱,可對一人除外,在那人面前,有種找回稚氣一面的感覺,也能耷下肩膀,靠在那人身上歇乏。

 可對那人的感情,卻因失蹤的前未婚夫君,始終梳理不開。

 想來,那人對自己,也是一樣吧。

 秦妧靠在車壁上,隨著晃盪的車廂,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已到了目的地。

 由薛媽媽和暮荷持著傘,楊氏帶著秦妧走進一家字畫行。

 正是上次秦妧買畫的店鋪。

 “老三媳婦跟我一樣,喜歡山水畫,咱們帶幾幅回去讓她挑選,剩下的就掛在侯爺的書房內,反正侯爺很少回來。”說著,楊氏還兀自地笑了笑,笑意無奈。

 再有幾日才是婆母的生辰,秦妧還沒將買畫的事告知,但恰好來了這家店鋪,也就沒什麼好隱瞞了。

 得知兒媳給自己挑選了生辰禮,楊氏拍拍她的小臂,“有心了。”

 “一點兒心意,母親客氣了。”秦妧挽著她的手走進房門,還沒來得及欣賞牆上的各色畫作,就被另兩道身影吸引了視線。

 店鋪內,敬成王妃正帶著肖涵兒與店家說著什麼。

 只見肖涵兒嘟著一張小嘴,滿臉鬱色,“前兩日還在的,怎麼突然賣出去了,不是說有瑕疵麼?”

 店家一邊賠笑一邊解釋,正巧瞧見秦妧帶著一名美婦人走進來,一拍大腿,“巧了您嘞,就是這位年輕的夫人買走的。”

 母女二人下意識回頭,在看清來者模樣時,不約而同露出了深意。

 敬成王妃略過秦妧,直接握住了楊氏的手,“無巧不成書,今兒一早,我還跟涵兒聊起夫人,想約夫人泛舟夜渡呢。”

 明面上,楊氏同樣和顏悅色,先吩咐薛媽媽去車上泡茶,隨後與敬成王妃一起走向店鋪內的茶水桌。

 敬成王妃朝女兒擺擺手,“自己去挑選吧,但要認真些,瑕疵的可要不得,回頭還會被你父王責備。”

 說完,又看向楊氏,笑著解釋道:“王爺想要買些字畫送給得力部下,哪能選有瑕疵的次品,多掉份兒。”

 這話無疑是在暗諷秦妧附庸風雅,卻又捨不得花銀子。

 作為小輩,秦妧自然不能直接懟回去,她靜坐楊氏身旁,不自覺捏緊了袖口,面上維持著得體的笑。

 剛好這時,薛媽媽送來沖泡好的茶水。

 楊氏請敬成王妃先用,自己也執起盞,吹了吹茶麵,“妧兒買的那幅山水潑墨畫,是送給我的,不說妙手丹青,也是栩栩如生,我很喜歡,也認一個理兒,金無足赤,瑕不掩瑜,過度追求無暇的事物,只會一無所獲。王妃覺得是這個道理嗎?”

 稀有的白圭尚有瑕疵,遑論是一幅畫。楊氏所言確無不妥,是在陳述事實,令對面的敬成王妃啞然失聲,有種自己不夠大度,蓄意找茬的狹隘感。

 臉頰火辣辣的,敬成王妃執盞飲了口茶,卻因心不在焉燙了舌頭,又不得不保持端莊,不想叫人看了笑話。

 將一切盡收眼底,秦妧心口又冉起了絲絲暖意,婆母在沒有見到那幅畫的前提下,毫無顧慮地維護了她,是真的將她當做家人看待了吧。

 與外冷內熱的人打交道,往往會在相處的細節中,感受到意想不到的溫暖。秦妧輕提嘴角,主動上前為兩位長輩斟茶。

 離開字畫行時,秦妧將挑選的畫作放在車廂內,轉頭對楊氏道了聲謝。

 楊氏捻起桌上的一顆酸梅含進嘴裡,酸得皺起臉,“說什麼見外的話?”

 品嚐完酸梅,她撩起車簾看向街面的店鋪,“咱們再去一趟馥糕坊,買些老三媳婦愛吃的杏仁酥吧。”

 “好。”

 擔心長媳為此吃味兒,楊氏解釋道:“老三媳婦剛懷上,恐有小產的可能,我這個做婆婆的,是會多傾向於她那邊,你需擔待些。”

 “兒媳明白,母親不必多慮。”

 “你是個明事理的。”楊氏寬慰地點點頭,又想起丈夫離京前叮囑的事,也就一併道了出來,“按著長幼排序,侯爺是希望長房先傳出喜訊,如今讓三房搶了先,你夫妻二人也該上上心。當然,這不怪你,是我這個做孃的沒有管好兒子們。”

 “母親言重了,兒媳會加把勁兒的......”秦妧答應得利落,可心裡不是個滋味,想起晨早對暮荷說的話,又開始糾結了。

 後半晌,秦妧如往常那般,遣人去了一趟內閣官署打聽裴衍是否回府用膳,卻見暮荷換了一套碧色對襟絺衣走進東臥,兩襟各露出一大截鎖骨,脖子上還多了一條鈒花鏈子,直抵抹胸的上緣。規矩中透著一絲刻意。

 秦妧摘下鬟上的燒藍銀篦時,打量了暮荷幾眼,心裡不太舒服,可閘門是自己開的,也怪不得暮荷起了私心。

 只是,若按著規矩,主母在徹底發話前,即便侍女做好了準備,也不可邁出蓄意勾引的第一步。

 “暮荷。”

 “奴婢在。”

 “把衣服攏一攏。”

 暮荷立即掩好衣領,低頭做起自己的分內事。

 素馨苑的管事回來後,站在正房門前恭敬道:“大奶奶,世子一會兒便回府。”

 秦妧道了句“有勞”,忙讓廚役準備膳食。

 裴衍不忌口,也無特別中意的菜餚,對廚役們而言,是最好伺候的主子了。

 **

 華燈初上,裴衍回到府上,先去楊氏那裡請了安,還被勸說該去三房那邊送上祝福。

 裴衍知道聞氏是無辜的,當著母親的面沒有拒絕,想著讓秦妧備著禮品送過去。

 回到素馨苑時,見一身石榴紅裙的秦妧等在廊下,他徑自走了過去。

 “肚子還難受嗎?”

 哪想到他會記得這事兒,秦妧輕輕咳了聲,用以掩飾尷尬,“好多了,讓兄長記掛了。”

 一口一個兄長,還真是叫順溜了,裴衍剛要揶揄兩句,卻被視野中突然出現的碧綠身影擾了注意力。

 暮荷蓮步上前,低眉順目,“世子、小姐,飯菜備好了。”

 感受到暮荷的殷勤,秦妧有種說不出的被動,然而是她自己搬起的石頭,又能怨誰?

 “兄長,可以開膳了。”

 在聽得這聲稱呼後,暮荷滴溜溜轉動著眼珠,在兩人之間來回偷瞄。新婚沒多久,小姐就能將世子往外推,很可能說明她心裡還有二爺,一時半會接受不了世子。

 有了初步的猜測,暮荷上前一步,笑著張羅起來,“奴婢已為世子備好了溫水淨手。”

 裴衍帶著秦妧走進堂屋,本打算像往常一樣安靜用膳,卻發覺暮荷在一旁躍躍欲試,意欲佈菜。

 平時怎麼沒見她如此勤快?

 再反觀秦妧,一副放任的模樣,也不知在醞釀什麼。

 裴衍品出些貓膩,卻又覺得不至於。沒有正室會傻到在懷上子嗣前,就給丈夫身邊塞人的,除非......心有所屬,不圖日後富貴。

 想到此,清眸一凝,他淺嘗了一口暮荷夾到盤中的酸辣筍絲,沒有表露出厭煩。

 見狀,暮荷更為賣力地佈菜,但也沒忘了照顧秦妧,畢竟自己的榮華與自家小姐息息相關。

 她拎得清身份,知道有些東西的得失,僅憑主子的一句話而已。

 入夜,裴衍坐在東臥窗邊的榻前,一手持書卷,一手剝桂圓,動作嫻熟、乾淨利索。

 秦妧則坐在桌前開始選繡線,打算送聞氏一個防受風的刺繡抹額。少時清貧,她靠女紅謀過生,繡工還算精湛,來京尋父後也沒有丟了這門手藝。

 倏然,屋外傳來腳步聲。

 接著,一道粗獷的聲音打破了屋內的安靜。

 “十六衛副統領有事稟奏!”

 來者身形健壯,單膝跪在裴衍面前,看樣子十分焦急。

 十六衛謹護東宮,乃太子近侍,直屬太子掌管,但太子年紀尚淺,便由身為太子少傅的裴衍代為執掌。

 在太子的師傅中,雖還有太子三師及少師,但皆已年邁,加之裴衍躋身內閣,自然而然在東宮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

 裴衍屏退其餘人,只留秦妧在旁,“講。”

 “稟裴相,定昏時分,太子殿下在暖香閣被三皇子出手給打了!貴體雖無大礙,但情緒不穩,不肯離開暖香閣。”

 裴衍捏捏眉,起身走向屏風,“妧兒,替我更衣。”

 聽出事態的嚴重性,秦妧不敢耽擱,小跑著跟了上去。

 半晌,從屏風後走出的男子,緋色襴袍、玄黑革帶,一派威嚴浩氣。

 副統領趕忙起身,卻聽走出門檻的男子道:“妧兒,隨我一同前去。”

 副統領詫異地扭過頭,看向同樣詫異的姝麗美人,不懂裴相為何要帶上女眷,他們明明是要去處理極其嚴肅的事。

 緊迫之下不容遲疑,秦妧隨手拿過一件薄斗篷披在身上,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東宮的馬車行駛在夤夜中,快到破曉時,才抵達城外的暖香閣。

 暖香閣是皇族靜思之地,五歲的太子因宮宴時打盹,被天子送來此地思過,誰會想到,竟遭了皇兄的“毒手”。

 畢竟是個五歲的孩子,頭一次遇見這種事,不免鬧起脾氣,說什麼也不肯回宮。

 “本宮現在回去,只會被大皇兄和二皇兄嘲笑,才不回去丟人現眼!爾等退下,別來煩本宮!”

 白胖的小傢伙窩在床角,犟得像頭牛犢,厲目瞪著一眾宮人,“再拉本宮,本宮砍了你們的手!”

 “殿下若真能下得去手,臣反倒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