櫟山眠 作品

第 148 章 心無形(下)

  “……”

  “我跟著夕大人走,但很快,我們被妖怪圍住了。瀕死之際,我感覺有什麼鑽進了我的身體。想來,那可能就是之後一直和小姐說話的妖怪了吧。於是,我試著和她說話,希望她能找到紫姬小姐……將我想說的話說出來。”

  ……只有浮世才會幹這種事。

  阿雲只是個契機。

  “……現在你的時間也不多了。有什麼想說的,我現在就在這裡。”

  “阿雲已經沒有想說的了。我是跟著紫姬小姐一起長大的,仰慕過也害怕過,最後得知您的身份,也釋然過。聽到小姐說的那些話,我也更加清楚了。”

  “……”

  “愛若是單向,確實煎熬難忍,但在源氏……至少是那些暗黑無光的日子裡,卻支撐著我一路走到了現在。家主大人曾說,靈魂還在,便能輪迴轉世。可我現在,靈魂已然不在了。”

  白光慢慢地化成一個人形,與生前的阿雲毫無差別。

  “這既然是我的夢境,那也不該將紫姬小姐困在這裡。雖然紫姬小姐說不懂愛,沒有資格……可愛這種事,是發自內心——縱然心無形,縱然不懂,縱然沒有資格,也無法抑制。”

  白光從人形身上散開,逐漸包裹了我。心中的躁動,也隨之平靜下來。我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最後的阿雲,可是一眨眼,卻發現天空已然從夕陽染的紅,變成了黑色。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會想起關於阿雲……那個微不足道的人類的一些事。

  ……並且,那份愛是那樣的卑微,那樣的不求回報。

  “可惜,失敗了。”浮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說,“我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了,剩下的隨你。”

  八俁遠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中,他低頭看著我,那眼神中,充斥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那一瞬間,浮世的毫不在意,八俁遠的參與……我至少以為我應該生氣,至少是將阿雲看作自己人的那種生氣。

  可……

  我內心是那樣的平靜。

  -

  ……那又是過了多久?

  她也記不清了。

  中間發生了很多。

  她給八岐大蛇講的故事,也可以寫成一本書了。

  最開始,去人世間玩是很開心的事情,但後來,她也看到了,大蛇說的人類。

  她看到了人類之間的事情,也會被迫捲入。在無數次敲打和磨礪中,她終於逐漸明白了人類。

  背叛。

  信任。

  離間。

  合作。

  冷漠。

  溫柔。

  ……

  還有她一直在用,卻不曾知曉的「偽裝」。

  在妖魔鬼怪肆意的地方,人類為了生存,什麼都做得出。

  她救下那些人,同時也被感激著——

  須佐之男也是這麼做的。

  可她聽得到更多的惡意。像她一樣的神明,都可以為了生存而表裡不一,她又有什麼資格去苛求脆弱的人類。

  只是這些,她無法講給須佐之男聽。

  在人間旅途的休憩時,看著須佐之男和伊吹打鬧,她總是會想起以前的自己。

  現在的自己,是否和從前有所不同?是否到了要進一步尋求「真相」的時候?

  她確實在不孤獨的時光中開心了許久,卻並沒忘自己當初留在高天原的目的。

  可隨著時間推移,越是想要達到那個目的,孤獨便會再次襲來。

  這樣矛盾著,直到那天到來。

  即便是見過了人間的悲慘,但比起那天,仍然只是冰山一角。

  即使多年未曾與土地心意相通,那時她也感受到了悲鳴。

  人類的鮮血染紅了土地,妖魔的屠殺,從晚上持續到了太陽昇起。在救助人類的過程中,與須佐之男分開了。

  見證了慘劇,而她最後一點神力耗盡之前,終於等到了妖魔的離開。倖存的人,也得以有機會放聲大哭。

  她本該立刻去找須佐之男,可土地上的悲鳴,猶如詛咒一般灌入腦袋。她收起保護人類的結界,嘗試向前走了幾步,但腿一軟便跪在了地上。

  她努力地想睜開眼睛,眼前卻不斷地模糊起來。

  耳邊的悲鳴太吵了……

  她伸手捂住了耳朵。

  可悲鳴聲更大了,強大的威壓逼迫著她不得不抬起頭來。

  巨大的海水浪濤衝散了人群,無數的野獸從海水中跳出啃食著他們。她忘了捂住耳朵,那雙紅色眸子不敢眨——

  這並非她在的那個城。

  她所看到的,是比妖魔屠城還要恐怖的終焉。

  風吹來的都是腥味,眼淚從她眼中流下。

  戰慄從肩膀蔓延到心頭,最後是因此而感到的疼痛。似乎有什麼失去了,有什麼被迫離開她,更有什麼她再也記不起來的——

  ……

  雖然強行支撐著,但她還是一頭倒在了血泊之中。

  昏迷的時候,她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夢裡有一棵樹。

  她朝它走去,卻怎麼也走不到它身邊。

  只要能碰到那棵樹,所有的事情,她就都知道了。

  不知為何的,她這樣想著。

  發了瘋一樣地向前走。

  一定有什麼在等著她。

  她非去不可,她也一定要到達。

  這場夢,漫長到她醒來也沒能到達樹的身旁,倒是一睜眼就看到了正在吃肉乾的伊吹。

  “伊……伊吹?”

  “哦哦哦!你這個女人醒了啊,還以為你要死了呢。”伊吹趴在她身邊上吃著肉乾,一副完全沒有起來的意思,口水流在了地上。

  她伸手將伊吹的肉乾拿走:“你從我這裡拿肉乾還真是不客氣。”

  “喂!這可是須佐之男給我的肉乾!你這裡早就沒有肉乾了!”

  “我這裡可是存了兩個月的肉乾——難道我睡了兩個月嗎?”

  也只有在面對伊吹這隻鎮墓獸的時候,她才會稍微露出一點本該有的性格。

  “哼……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跟著須佐之男去滄海之原了。”伊吹氣鼓鼓地說,一邊用爪子探著她手上的肉乾,“睡了兩個月,哼,也只有我們來看你。那條蛇都沒來看過你。”

  “總是搶走鎮墓獸的東西,就不怕他反咬一口嗎?”一個身影從屋外走進來,聲音確實耳熟,但語氣……

  她有些吃驚,但掩飾得非常好:“您在的話,它也不敢囂張。”

  她還是將肉乾還給了鎮墓獸。

  “因為我會幫忙?所以你沒有顧慮……你也真是……”

  那樣的語氣,似乎是非常無奈,卻帶有了之前從不擁有的溫柔。

  她看向了須佐之男:“您……沒事就好。”

  須佐之男已經不是那個少年神明瞭。這些年長得飛快的他,她常常需要抬頭和他說話。可此時,他卻拉了椅子坐在了離她不遠的地方。

  ——

  在這之前,他可是非常嫌棄她的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