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43、第 43 章(男人沒了姿色只能自矜自...)

 老父親對摯愛的女兒,多少總會帶著點誤解,所謂的一身騎射功夫,其實只是辛道昭美好的願望。居上這孩子,還是很有上進心的,難辦的事善於迎難而上,當然她也很有自知之明,實在辦不到就放棄,反對騎射騎射,騎還不錯,至於射,也許哪天忽然開竅,端起長弓一箭命中,也是極有可能的。畢竟悟性不錯,在端正的態度下,有些小瑕疵都可以被諒解。並且貨郎力求賣貨時,總會不經意誇大一下實際功效,買回家的人究竟是什麼體驗,那是個人問題。或者賣方明知道不佳,在不遺餘力的吆喝下,買方感到非常滿意,也不一定啊。對於領教過居上騎射功夫的凌溯來說,沒有掃興的打算。岳丈這樣說,他便順勢跟著誇讚兩句,官場上週旋他可以做到遊刃有餘,只有面對居上的時候,他才可能缺一根筋。"如今天氣涼爽了,小娘子在行轅也無聊得緊,既然出去狩獵,必定會邀她同往的,上輔放心。"凌溯又與岳丈商談了朝中一些棘手的問題,老岳丈方才起身離去。殿中一時沉寂下來,左僕射對他有微詞,他早就知道,裴直與貴妃是兄妹,貴妃所生的凌冽,也必是左僕射要扶植的對象。當初聖上將這官職授予他,多少有讓他牽制東宮的意思,後來又將右僕射的掌上明珠許了自己當太子妃,如此朝中動向涇渭分明,不至於讓朝綱傾斜,這也是陛下的經營之道。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在情況並未膠著的時候,用不著如臨大敵。他只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不讓人在朝政上拿捏他的把柄,至於兵事......他自小入軍中歷練,輾轉過多少軍營,大大小小几百場戰役,有半數是他率領的。要論用兵,這大曆上下暫時還難逢敵手。不過最近各地奏報頻繁,他打算先將手上幾封處理妥當再回去,誰知一抬眼,竟已到了酉末。何加焉忙上前問:"郎君怎麼了?可是有什麼示下?"凌溯驚奇地看著更漏道:"怎麼這個時辰了......剛才天還亮著呢。"何加焉蹙眉笑起來,覺得太子殿下近來一驚一乍的,難道這是愛情的力量嗎?一旁的長史上前安撫,"郎君放心,先前臣已經命人回行轅報信了,說今晚郎君大約會晚上一兩個時辰回去,讓娘子不必枯等。"凌溯這才略平了心緒,事後又想不明白,不小心過了時辰,為什麼自己要有這麼大的反應。轉念再計較,大概是有了"家"的意識吧,雖還未成親,作息要有交代,這是對妻子應有的尊重。呼了口氣,他垂手將案上的奏報合了起來,"時候不早了,回去吧。"隨侍的人如蒙大赦,要知道跟著這樣一位不知白天黑夜的上憲,底下辦公的下屬都覺得壓力很大。前陣子他回去得早,詹事在內的東宮屬官都感覺人生還有指望,近來他又時常忘記時間,因此何加焉在送他上馬之前殷殷地叮囑了兩句,"郎君一心忙公務雖好,卻不能慢待了小娘子。到底二位還不曾完婚,若是小娘子有微詞,告知了右相,右相夫婦仍有可能上疏陛下,請求撤銷婚約。"凌溯行動略頓了下,"已經下旨賜婚,還會更改嗎?"何加焉為了能夠按時下值也算拼了,他肯定地點頭,"當然會。從前朝起,門閥世家便有拒婚的先例。尤其長安郡望,女郎們是家中的寶貝,不是用以聯姻的工具。萬一女兒在婚前有怨言,珍愛女兒的爺孃們甘冒得罪君王的風險,也會上疏請求撤銷婚約。到時候丟臉的絕不是這些世家,是被退親的皇子......"恫嚇一番抬眼覷覷太子,"郎君明白臣的意思吧?"凌溯當然明白,也不得不佩服這些世家大族,憑你當上了太子還是皇帝,要想結親就得表現良好,人家才不管你究竟是什麼身份。既然如此,那就必須開始自省了,他轉頭吩咐長史:"明日起未未提醒我,若是公務辦不完,準備一輛馬車拉回去。"長史應了聲是,忙退下通知翊衛去了。太子駕馬返回了新昌坊,到門上時左右觀望,並未發現居上,只有家令率眾在門前等候著。他問家令:"小娘子今日可曾問過我何時回來?"家令說不曾,"小娘子今日忙於向傅母學習女紅,連門都未出。先前典膳局侍奉了暮食,小娘子用過之後,已經歇下了。"凌溯聽後略有些失望,但也沒有多言,將手裡馬鞭拋給家丞,提袍快步進了後院。穿過院門時,隔著老遠便望向西邊的小院,寢樓上只留著一盞值夜的燈,看樣子她真的睡下了。內侍引他進了東院,侍奉沐浴後又送上點心和飲子。他坐在案前沉吟了半晌,起身上樓捲起了垂簾,猶豫再三才隔窗喚她:"小娘子,你睡下了嗎?"天氣微涼,牆角偶爾還有蟲鳴,一陣陣拉弦似的。對面沒有人應,他等了等,本想算了,可行動有時候跟不上嘴,不由自主又出聲,"辛居上,我有話同你說。"這次好像有成效了,對面有個人影緩慢地移過來,投射在桃花紙上,是他熟悉的輪廓。揉揉眼睛,她捲起竹簾,迷濛地問:"什麼時辰了,你在鬼叫什麼?"自打入了行轅,也不知是不是怨氣使然,她就沒有對太子殿下保持應有的景仰。凌溯也不計較,和聲問:"你睡著了嗎?對不住,打擾你休息了。"腦子裡一團漿糊的居上,精準辨別了他的這番話,客氣得讓她睡意全無,連眼睛都驀然睜大了。"郎君今日真怪...."因為摸不準他的路數,使勁想看清他的表情,可惜隔著一段距離,實在看不清,便遲疑地詢問,"你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嗎,什麼話?"凌溯的指尖無意識地摳著窗框,支吾了下道:"過兩日要去郊野狩獵,我想邀你一同前往。"這種消息對於閒得發慌的居上,無疑是振奮精神的。她很高興,歡歡喜喜說好,"定準了時間告訴我,我有一套新做的胡服,正好可以穿上。"他抿唇笑了笑,笑也淹沒進了黑暗裡。略頓了下,他還有另一樁很重要的事打算告訴她,"今日陛下宣我商議政事,小娘子猜,是關於什麼的?"居上腹誹,這我怎麼能猜出來!想了想道:"宮中打算請期?"當然請期很重要,但對比性命攸關,可以往後稍稍。凌溯道:"事關高存意兄弟。朝中有人上疏陛下,撲殺高氏,陛下召我覲見,商議對策。"居上腦子裡頓時一陣嗡鳴,"這這這......這不行啊,存意就是個掉書袋的書呆子,他活著對大曆沒什麼妨礙。"她脫口而出的話,讓凌溯有點不高興,溫和的神情和語氣瞬間消失了,涼聲道:"你果然還一心念著他。"居上覺得他真是非黑即白,難道不讓殺存意,就是對前朝太子有舊情嗎?當然舊情還是有的,只不過此情非彼情。居上道:"我和他自小一起長大,難道你指望說要殺他,我無動於衷嗎?再者你們要殺的不光是存意,還有高家其他皇子,那我大姑母的兒子怎麼辦?存懋都給貶到郜城去了,他做錯了什麼,要像豬狗一樣被屠殺?"她說得激動,一手拍著窗臺,人也蹦起來,實在是因為辛家與前朝的牽扯太多,存意之外有表弟,家中還有一位前朝公主,存懋要是沒了,阿嫂是不是也要被清算?見她這樣,凌溯更加肯定自己今日的表態是正確的,換了個鬆快的語氣又道:"你別慌,我並不贊成這麼做。"這倒令人意外了。站在上位者的立場上,明明將前朝的人斬盡殺絕,才是對淩氏最好的,為什麼他會不贊同?居上的自信心一下子又爆炸了,"你不同意,難道是因為我?"讓兒女私情凌駕於國事之上,不是凌溯的作為,但他明明可以順勢討好,偏偏選了一條遠路,義正言辭道:"我是為了大曆社稷,還有聖上的體面。若要殺,早就該殺,而非等到現在,落個出爾反爾的惡名。"事實證明居上再次自作多情了,但她不覺得失落,還是對他滿懷感激,切切道:"郎君終於做了一件好事,這個決定真是既善性,又以大局為重。"凌溯暗暗高興,在她面前展現了自己的雄才大略,也終於讓她明白了他的好處。有了這些感動,她應當不會要求父親上疏,取消婚約了。反正居上現在對他五體投地,太子的形象從未這麼高大過,由衷地歎服太子是如此胸懷寬廣,能容天地萬物。"今日時候不早了,郎君早點歇息,等狩獵那日,我一定多打兩隻兔子孝敬郎君。"再感激也不能耽誤她睡覺,她說完揮揮手,又回榻上去了。凌溯沒有等來更多的讚美,但僅是如此,好像也夠了。第二日居上開始籌備外出所需的東西,行頭現成,剩下就是挑一匹好馬,練好上馬的姿勢,還有準備一把趁手的弓,再帶上幾盒精良的箭。家令帶她去了典廄署挑選,挑來挑去,選中一匹棗紅色的,不那麼高壯但肌肉虯結的馬。牽回來試了試,起先不得要領,幾次過後,站在一旁的藥藤居然成了點綴,居上已經可以不用借她的力輕鬆上馬,且保持颯爽與優雅了。由此得出一個結論,"不是我無能,是沒有找到適合我的馬。你看他,分明也是馬中極品,但與我如此契合,這就是緣分啊!"正慶幸,忽然聽見門上有人進來傳話,說府裡二孃和三娘來了。居上忙讓人把她們迎進來,居幽和居安先是誇讚了一通她的新坐騎,居安說:"如此寶馬,比家裡的燕燕強多了。"居上拍了拍粗壯的馬脖子,驕傲地說:"它叫檀奴,甚是合我心意。"反正很有信心,過兩日不管是騎射還是打馬球,絕對所向披靡。姐妹三人盥了手,挪到花廳裡飲茶,居安告訴居上,"越王府來提親了,陳國夫人保的媒,還見到了彭城郡王。"居上很振奮,打聽彭城郡王是什麼模樣。居幽道:"普普通通的長相,不醜也不好看,個子挺高,站在那裡像座山。"居安卻道:"很有英雄氣概。趙王府家宴那次初看不怎麼樣,也不知是不是要攀親的緣故,再看好像順眼了些。"居幽道:"阿孃請伯父做主,伯父說不錯,但越王府希望及早定親,及早完婚。陳國夫人說越王的病情很嚴重,若是拖得時候長了,萬一越王有變故,郡王要守三年的孝,會拖累了我。伯父聽了,便不怎麼滿意,說太過著急了,不能好生考察人品,怕將來會後悔。"居安道:"阿孃和阿嬸卻覺得很好,彭城郡王單獨立府,不住在越王府,將來二姐嫁過去,不用受婆母調理,自己就能當家做主。"可見阿孃和阿嬸們受夠了有婆母的苦,大母確實對她們的擇婿標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最後家主的意見,沒有後宅女眷們重要,內宅主母商定可行,這親事就定下了。畢竟居幽年紀還小,就算等個三年,到了二十歲成婚也不算太晚,孩子能夠在家多留幾年,其實挺好的。話題調轉,又說起了五兄,居幽道:"阿嫂近來看著心安了不少,知道五兄忙得摸不著耳朵,情願他累死,也不要他在外面拈花惹草。"言罷又壓低了聲音,湊在長姐耳邊說,"那個女郎,昨日來待賢坊了。我們聽管事的查嬤嬤說,有輛馬車停在坊院斜對面的巷子裡,車上女郎不時打簾看,等了好久,命人到門上問五兄在不在家,說是要買五兄的字畫。"居安有些不解,"五兄的字畫值錢嗎?為什麼拿這個由頭來打探?"說起辛家的兒郎們,在書畫方面的確很有造詣,五兄寫得一手好字,曾被崇慶帝大加讚揚,十四歲便授了四門館博士。所以居安問五兄的字畫值不值錢,居上和居幽都點頭,表示五兄很有行市,曾經一字難求,正因此,即便是庶出,也娶到了茶陽鄭氏的千金。居上又問門上怎麼應對,居幽說:"我們早就吩咐過查嬤嬤,但凡來找五兄的,一概推辭乾淨。查嬤嬤告訴來人,五兄不賣字畫也不見人,人家只好回去了。就是不知道那女郎會不會找到太和門上去,要是那樣,怕是阻擋不住他們見面。"這倒不至於,居上說:"皇宮禁內,沒人替她傳話。再說五兄連日吃住在衙門,晚間宵禁前她必要回去,時候一長兩兩相忘,這件事就翻篇了。"說到這裡,居幽不免悵然,"那女郎的心境,怕是和我先前一樣吧,又急又彷徨。"居上說你們不一樣,"你與韓煜男未婚女未嫁,五兄是有妻房的,她一個堂堂的官宦家娘子明知故犯,是打算讓五兄休妻,還是打算進門當妾?不讓他們見,對五兄有好處,也保全了她的體面,她要是清醒,就該自己想明白。"居安捧住臉頰長嘆:"成婚了還弄紅顏知己那一套,五兄字畫值錢,人品卻不值錢。"這話不敬,但是很有道理。居上和居幽默認了,不約而同呷了口茶湯。後來又隔一日,沒想到五兄來求見居上,眨著一雙浮腫的眼睛說:"阿妹,你救救我吧,阿兄要被太子殿下折騰死了。"居上權作不知情,納罕地問:"太子殿下怎麼你了?"辛重恩把自己連日的遭遇和居上說了一遍,編纂《開元大典》的工作讓他分身乏術,如今又多了一項重訂《御馬經》的重任。五兄哭喪著臉說:"我已經十日沒回家了......"抬起兩臂搖了搖,"這胳膊不是自己的了,身上也餿了,還讓不讓人活!都說阿妹許給了太子,我們這些做阿兄的能沾光,如今不說沾光,命都快沒了,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有來求阿妹救命了。"居上卻東拉西扯,"阿兄職上的事,我能幫上什麼忙,讓太子殿下少派些活計給阿兄嗎?太子殿下知人善任,阿兄是能者多勞,把這兩部鉅著完成,將來能吹一輩子,有什麼不好。"辛重恩沉默了,良久才喃喃自語:"是不是我哪裡不留神,得罪了太子殿下,阿妹替我問問?"居上連連說好,"有機會我一定替你問過殿下。"邊說邊打量他,同情地說,"阿兄,你如今像個老頭,風采蕩然無存。我看看,鬢角怎麼也稀疏了......這樣下去,恐怕阿嫂要嫌棄你了。"辛重恩一驚,忙摸自己的鬢髮,慌張道:"真的嗎?難怪這兩日睡覺起來,枕頭上有好些斷髮。"居上惋惜地耷拉了嘴角,"男人沒了姿色,只能自矜自重了,要不然就是醜人多作怪,會天打雷劈的。"這番話說得辛重恩莫名其妙,但自信心自此算是被打擊壞了,沒能從阿妹這裡得到任何安慰,長吁短嘆著又回去了。藥藤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嗟嘆:"五郎君好好的人,一下子沒了精氣神,看上去飽經滄桑似的。"居上道:"都是自認為太過風流瀟灑害的。"候月也搖頭唏噓:"給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慘啊。"所以居上就是這麼中正,講起道德來六親不認。她覺得五兄這回應該受教了,五嫂還願意接納他,他就該謝天謝地,再惦記外面的野花,只有把腿打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