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54、第 54 章(太子妃仗勢欺人...)

 上次也是這樣的黃昏,暮春時節,花園裡蔥蘢一片。她恰好經過,隱約聽見一個嗓音,正慷慨激昂地發表對時事的見解。百姓的苦累、朝廷的不作為,種種不滿都與她的想法不謀而合。她好奇地循聲過去,看見一個俊俏白淨的年輕人,站在硃紅的雕欄前,晚風吹拂著他質地輕柔的袍裾,頗有曹衣出水的飄逸。對一個人有沒有興趣,一眼就能定奪,奈何自己的親事差不多已經說定了,面對如此讓人心動的男子,也只能遠觀仰慕。但越是知道不能夠,就越好奇,她找到阿兄,向他打探那個人的名諱,阿兄說他叫陸觀樓,居上眼前立刻描摹出一副美好的畫卷,穿著禪衣的男子立在凌空的懸崖上,負手仰望高聳入雲的樓閣,這名字也如其人一樣,令她心曠神怡。其實如果沒有改朝換代這件事,她大概只能和悲觀的高存意過一輩子,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父兄還得在朝為官。現在局勢變了,她雖然很同情存意,但也要為自己的婚姻考慮。趁著暫時沒有人來提親,去追求一下自己的心之嚮往,不算過分吧?心頭小鹿亂撞,知道人就在前面不遠的梨雲亭,在通往亭子的小徑上停了停,用力提了口氣,才穿過月洞門。今日的陸三郎穿著一身魚師青的圓領袍,腰上束著銀帶,看上去修竹般挺拔美好。他正欣賞花園裡的景色,樹枝之間光影顫動往來,一切都是活的。終於,他的目光悠悠移過來,正巧與居上撞了個正著。她分明看見他眼中有驚豔的光,只是掩藏得很好,一瞬便平復下來,換成了溫煦的微笑。居上走過去,輕快地問:“給諫來找我阿兄嗎?”陸觀樓點了點頭,“辨之得了一副好畫,邀我來賞鑑。不過他公務忙,據說要晚些回來,讓我在這裡等他。”對於好友的這位妹妹,他當然早就知道,彼時內定的太子妃人選,論人才樣貌,確實在長安諸多貴女之上。正因為這美貌照耀人心,反而讓人有敬畏之感,加上他並不像官場上其他人那樣油滑,見了她,不知怎麼無端緊張起來。居上心裡有數,阿兄創造的時機,千萬不能平白浪費了。她轉頭吩咐藥藤:“我先前做的透花餈,應當蒸熟了吧?你去廚上瞧瞧,拿玉盤盛來,請給諫嚐嚐。”藥藤從小跟著居上,小娘子只消一個眼神,她就知道打了什麼主意。忙道是,“還有小娘子做的酪飲,與透花餈是絕配。”居上抿唇一笑,有個懂事的婢女就是省心,總是恰如其分地,把她的心靈手巧側面烘托得剛剛好。於是正經八百頷首,“你不說,我險些忘了,那就一塊兒取來吧。”藥藤領命去了,這亭子裡就只剩他們兩人,真是難得的獨處時光啊!回身看看陸三郎,他好像有些不自在,這樣的人,如今世道不多見了,比起八面玲瓏,居上更欣賞這種拘謹。不過氣氛還是有些尷尬的,先前阿兄叮囑的快刀斬亂麻,到這時候好像使不出勁來了。還是陸觀樓先打破了沉寂,和聲道:“昨日宴後,我去看小娘子射黍了,三箭得了彩頭,小娘子的箭術進益了。”居上暗暗驚訝,這話說的,彷彿早就對她有所瞭解似的。如此看來自己的單相思還是有希望的,於是謙虛一番擺了擺手,“我的箭術不怎麼樣,三箭射中只是僥倖而已。昨日給諫上場打馬球了嗎?我在球場邊上看了半日,好像不曾看見你。”陸觀樓道:“我不常打馬球,況且上場的都是朝中新貴,我的那點球技,還是別獻醜了。”頓了頓想起太子的話來,試探著問,“昨日小娘子去過承暉亭嗎?我聽人提起,說小娘子找我?”居上一怔,沒想到那個姓凌的果真把話傳到了,當即問候了他祖宗十八代。當然面上還是神情自若的,笑著說:“那時正好路過承暉亭,一時看走了眼,把凌將軍錯認成給諫了。本想打個招呼的,不想鬧了笑話……哎呀,這凌將軍真是的,區區小事還特意轉達給諫,真叫人難堪。”陸觀樓聽她把太子稱作凌將軍,心頭打鼓,但礙於太子特意叮囑過,不便告訴她實情,只好委婉地點撥:“凌將軍是征戰沙場的人,事事都比別人周全。小娘子心思單純,若是結交他,還需更加留心謹慎。”啊,這樣的悉心叮囑,不是有什麼弦外之音吧!居上悄悄望了他一眼,見他也正真摯望著自己,馬上心頭亂跳,臉上浮起了一片紅暈,扭捏道:“給諫的話,我記下了。我和那位凌將軍只是碰巧見過兩回,並不打算結交。”陸觀樓鬆了口氣,喃喃說:“那就好。”那就好?這話聽上去似乎別有深意,不會吧,難道陸三郎對她也有意思?居上感動得想哭,人生唯一一次暗戀,竟然沒有以失敗告終,老天爺真是待她不薄。也正因如此,她忽然多了幾分勇氣,含羞道:“給諫,我阿兄邀你來賞畫,殊不知紙上的墨寶,哪及這夏日光景絢爛。給諫不覺得園中景緻,更加殊勝美好嗎?”簡直一語雙關,如果陸三郎曾經留意過她,應當知道殊勝就是她的乳名。陸觀樓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細微的變化,都是聰明人,怎麼能聽不出她的隱喻。畫兒再高明,不及眼前真景,尤其這景中還有活生生的美人……他終於也赧然了,視線輕柔如水般從她臉上劃過,笨拙地附和:“小娘子說得很是。”不多不少正好,點到即止,心照不宣。這時藥藤也領著婢女送糕點和飲子來了,一一在他面前擺放好,藥藤道:“都是我們小娘子親手做的,請給諫賞臉。”陸觀樓垂眼看,糕點半透明的外皮下,隱現出嫣紅的內裡,暗藏的,是女孩子玲瓏的心思。吃了她的點心,就是半個她的人了,居上淺淺一笑,“阿兄應當快回來了,給諫稍歇片刻,我先告辭了。”美人翩然而去,臂上挽著的披帛隨風流轉,像個綺麗的夢。陸觀樓望著她的背影愣了會兒神,心頭激跳半天,到現在都沒有平息。若是平心而論,辛家娘子名動長安,但離他很遠。別人都說他潔身自好,其實自己知道,是自視過高,並且有奇怪的自尊心作祟,才到今天都沒有談婚論嫁。細想想,自己還不如女孩子勇敢,如果她沒有話裡藏話,他還敢肖想嗎?正唏噓,見辛重威從外面進來,老遠就就招呼:“我那裡忙得焦頭爛額,想盡辦法也脫不了身,讓你久等了。”進了涼亭看桌上糕點,納罕道,“這是我家大娘子的手藝吧?全家只有她愛吃透花餈。”陸觀樓並未接話,意味深長地調轉了話鋒,“令尊升任右僕射,我還沒來得及當面道賀,等過幾日我備些薄禮,專程來拜訪。”辛重威立刻會意了,笑道:“這個簡單,眼看六月初十了,正好有旬休。我提前與家君說一聲,那日等著你來就是了。”待得晚上喝完酒回來,忙把消息告訴了居上,居上聽得直蹦起來,拽著他問:“阿兄,他說來拜訪阿耶,真的會和阿耶提起那件事嗎?你保證?”辛重威被她纏得頭大,一迭聲說是,“我保證總可以了吧!晚間喝酒的時候,他還問起過你,以前可從來沒有過。看來你的透花餈和酪飲見了成效,把人給收買了。”居上很會順竿爬,驕傲道:“這不是收買,是歎服。廚藝好的姑娘,向來能俘獲人心。”辛重威失笑,“廚藝好?這透花餈是你做的嗎?”居上咂了咂嘴,“目前我是不會做,但只要我想學,難道還有學不會的?”這倒是,不過做個點心,手到擒來。反正他把話帶到了,接下來就剩居上告知父母了。阿孃是知道她心思的,她上回就說過,心悅阿兄的朋友陸觀樓,作為母親,因她前面的婚事不了了之,對接下來的郎子人選,已經放低要求了。雖然心裡還是盼著她能和淩氏結親,但這種事強求不得,得看緣分。既然緣分偏移到了熟人身上,總比嫁個不知道性情的好。況且陸觀樓年輕有為,二十二歲便進了門下省,可說是仕途坦蕩。照著這個態勢,再過上三年五載的,未必不升遷,將來官居一二品不是難事。“嫁個官員,過平實安穩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闔家女眷坐在一起飲茶時,楊夫人已經完全接受了。可二嬸不這麼認為,抱憾道:“先前可是要入東宮的,現在找個尋常官員,豈不是低嫁了嗎。殊勝是長姐,底下還有兩個妹妹呢,若是不起個好頭,將來妹妹們的姻緣也受阻。”居上卻不以為意,“各有各的命,日後兩個阿妹要是嫁得好,就幫襯幫襯我嘛。我雖是長姐,但我不怕丟臉。”說罷齜牙笑了笑。大家頓覺無言以對,看來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還有什麼可說的。但天底下總有這麼湊巧的事,原本說好了初十旬休,登門拜訪阿耶的,結果那日他並沒有來。問了阿兄才知道,他家中母親得了病,他趕回弘農侍疾去了。也好,婚姻大事總要問過父母嘛,居上也有這個耐心等他回長安。夏日天氣燥熱,午後不時會變天,她坐在窗前看外面暴雨如注,居安則看著她,小聲問:“阿姐,陸給事什麼時候來提親?”轟隆隆,天頂雷聲悶響,十來日又過去了,居上的信心受挫,已經不那麼肯定了,咬著繡帶的一角嘟囔:“其實……人家沒有明確說過要來提親。”一切都含含糊糊,沒辦法,誰讓泱泱大國崇尚含蓄之美。居安陪長姐一起賣呆,半晌道:“阿姐,要不你別等了。”居上轉頭瞥了她一眼,自尊心使然,寒著臉道:“誰說我在等?”居安立刻就蔫吧了,“沒……沒在等,我說錯了。”看得居上洩氣,苦惱道:“我也沒欺負過你啊,你為什麼總是這麼怕我?”居安縮了縮脖子,“可能因為小時候我不聽話,阿姐捶過我。”說到這裡就想起來了,居安小時候又擰巴又愛哭,她母親都管不住她。居上呢,很討厭孩子哭個不休,講道理沒有用,就乾脆武力鎮壓了。所以居安很害怕她的拳頭,捱過兩回打,就再也沒哭過。居上順勢開導她:“小孩就要打,不打長不大。”但現在不是憶苦思甜的時候,居上的心情並不好,嘆了口氣,轉頭看窗外。暴雨傾盆過後,天亮起來了,不一會兒雨過天晴,魚缸上方甚至出現了一座小小的虹。後來居上趕走了居安,心事重重地睡了個午覺,連白日夢裡都是陸觀樓來提親的場景。正夢得香甜時,感覺有人推她,勉強睜開眼,發現藥藤偌大的臉盤子戳在面前,嚇了她一跳。藥藤說不是,“剛才阿郎帶來一個消息,娘子猜是什麼?”居上的瞌睡一下醒了,支起身問:“陸給事向阿耶提親了?”藥藤繼續搖頭,萬分沉痛地說:“聖上給沛國公主選婿,選了好久,今日終於定下了,娘子猜是誰?”居上隱約有了不詳的預感,卻不敢往那上頭想,“誰?九兄?”藥藤簡直有些不忍心了,捺了下嘴角才告訴她:“是陸給事……娘子你可千萬要挺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