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60、第 60 章(好馬不吃回頭草...)

 居上飛快盤算起來,阿耶為什麼忽然同他說起這個,而且還是在秘書省外......不會是五兄的事情敗露了,被他知道內情了吧!有點心虛,她覷覷他,見他一臉真誠地發問,勉強覺得他沒有在藉機嘲笑她。但這個問題很尖銳,她得小心回答,便道:"辛家有辛家的家規,郎子有郎子的家規,若郎子不是入贅辛家,則辛家的家規對郎子不適用。況且郎君的情況還與別人不同,我總不能要求郎君一輩子只有我一個吧!"但說完之後,又很好心地例行提醒了一番,,"不過郎君,你想想上次那個粟特人,還有樂遊原的胡姬......那些接近的你的人,可能都是為了刺殺你,你看多危險!不像我,知根知底,父兄又都在朝為官,我對郎君來說最安全。"凌溯點了點頭,"這話說得很在理。"居上說是嘛,"那些半道上來的人實在不可信,為了郎君的安危考慮,我打算日後為郎君把好關,堅決不讓一個心存惡意的人靠近郎君,郎君只管放心。"看吧,這女郎開始對他產生佔有慾了。凌溯暗自歡喜,有些暈陶陶地想。因為一時太過得意,有些話就壯膽說了出來,但表面還是很威嚴的,漠然道:"小娘子為什麼如此為我考慮?難道對我產生了非分之想?"居上心道真晦氣,這人自大的毛病又犯了,看來戰場上太過得意也沒有好處,養成了他到哪裡都所向披靡的奇怪自信。就此默認,太慣著他了,於是居上道:"我不是為了郎君,我是為了我自己。你想我們同住在一處,萬一人家嫌我礙事,先除掉我,那我豈不是虧大了!為了我自己能夠長命百歲,一定要堅決守護好行轅,守護好東宮,順便也守護好郎君。我阿孃常說,妻賢夫禍少,郎君放心,只要有我一日,我一定將郎君周圍清理得寸草不生,絕不讓那些心懷鬼胎的宵小接近郎君。"她說得大義凜然,一副包在她身上的樣子,尤其她還要把他發展其他感情的可能扼殺在萌芽之中,就是為了確保自己的安全嗎?聽上去好像不是那麼有說服力。凌溯略忖了下道:"其實小娘子不用如臨大敵,來歷不明的人是很難入太子後宮的,一般良娣和良媛,都是從在朝的官員家眷中選拔。"居上不說話了,看了他半晌,忽然轉過身叫藥藤,"我站得腿疼,回去了。"藥藤忙應了,上來攙扶她,她一搖三晃返回西院,明知道他跟在身後,還有意拿捏著腔調對藥藤道:"人心不古啊,現在的男子,真不能與阿耶那時候相比。你看阿耶,還是阿孃張羅替他納妾,他才留下了阿姨。不像某些人,還未成婚,已經想好了要找良娣和良媛。將來少不得左一個胡姬,右一個樂伎,說不定還有崑崙奴......"說著瑟縮一下,"真的好可怕呀!"藥藤帶著訕笑,連應都不敢應她。心道小娘子你和太子殿下較勁,能不帶上我嗎?我一介小小婢女,夾在你們當中很為難。要是惹得太子殿下不高興了,說不定會宰了我的。當然,幾步開外的凌溯沒有將她陰陽怪氣的話放在心上,反正已經從她的反對中,提煉到了他想要的精華,別的都不重要。他慢悠悠踱著步子,邊走邊道:"我先前說,右相今日去了蘭臺,小娘子聽到了嗎?"居上微微踟躕了下,明知故問道:"我阿耶上蘭臺做什麼去?難道是幾日未見五兄,看望他去了?"凌溯有點拿喬,進屋後轉身在圈椅裡坐了下來,舒適地伸了伸長腿,半晌才道:"你猜。"居上心說猜你個鬼!你跑到這裡來,話裡有話了老半天,不就是為了帶回消息嗎。等她開口問他,他又裝模作樣起來,這種人就是討厭!討厭歸討厭,她也不能捨近求遠回去打聽,只得好聲好氣道:"郎君,我很想知道,你快告訴我吧,別賣關子了。"凌溯這時方勉強說好吧,"我從右相口中探得了一個消息,今日五嫂出門會見了馬車上的女郎,彼此唇槍舌戰了一番,那女郎放下話,要像男子一樣向五郎下聘,迎他入贅胡家。"居上聽得鬼火四起,"她做夢!五兄有夫人,孩子都好大了,入贅她家做上門郎子,簡直異想天開!可惜我不在,不能當時對付她,否則一定好好教教她什麼是禮義廉恥,偷人東西會捱打。"居上說是啊,"道理說不明白,那就只有拳頭最管用。五嫂是個和氣的人,平時說話都從來不高聲,怎麼轄制得住那種女郎!我原本想困住了五兄,她只要不去理會,時候一長那女郎自己沒了興致,慢慢就淡了,沒想到她又跑去和人家對陣。結果說又說不過人家,罵也罵不過人家......"這裡話還沒說完,想起自己之前誆騙了凌溯,便識趣地拿披帛掖了掖鼻子,在一旁坐了下來。凌溯其人,擅長哪壺不開提哪壺,"我記得你上次同我說,是阿嬸見五郎太懈怠,想讓五郎忙起來,才託我向蘭臺施壓的。"居上支吾了下,"這不是......家醜不可外揚嗎。隨意說出去,怕惹人笑話。"凌溯緩緩點頭,"原來我在小娘子眼裡,終究是外人。"關於未婚夫算不算內人的事,她其實也衡量過,最後的答案是不算。即便是正經成了親的郎子,都未必事無鉅細樣樣告知他,尤其是事關孃家的。這回讓他得知內情,是沒與家裡人好好通氣,要是早說明白,這件事就不會穿幫了。所以這個問題就略過吧,別去糾結什麼外人內人了。她憂心的是另一樁,託著腮喃喃:"這下怎麼辦啊,都怪五兄,應該將他五花大綁送到五嫂面前,打他個皮開肉綻,讓五嫂出氣。還有那女郎,她到底要幹什麼?是想給五兄做妾嗎?"凌溯低頭轉動一下手上的虎骨扳指,曼聲道:"人家說了不做妾,寧願做外室。這下滿屋子的人都直了眼,世上還有如此不走尋常路的女郎?到底該說她灑脫呢,還是該說她鮮廉寡恥?總之凌溯覺得這件事還是不要過問為好,"那些偏門的兒女私情最難辦,交給五郎自己解決吧。"居上靠著椅背感慨:"這世道對男子太寬宥了,要不是辛家有三十不納妾的家訓,他就算把那女郎迎進門,五嫂也沒有辦法。"凌溯看她萎靡,覺得現在是個好時機,便乘機問:"你討厭郎子納妾嗎?將來我要是納妾,你也會這樣義憤填膺嗎?"居上明白了,他是在提前給她暗示,"郎君指的,是正經官宦人家選出來的女郎?"凌溯點了點頭,畢竟胡姬和崑崙奴,一般是入不了後宮的。這樣一來,就不得不面對現實了。如果老老實實說不喜歡他三宮六院,會不會慘遭退還?在行轅這麼長時間,慢慢覺得這裡還不錯,典膳局手藝很好,每月還有高於家裡好幾倍的月俸,放棄了有些可惜。就譬如僱主詢問你願不願意任勞任怨,你一定要說願意一樣。居上權衡了一番,由衷地表示:"如果是世家出身的女郎,我當然沒有二話。郎君身份尊貴,納妾之事無法避免,我對郎君沒有別的要求,只求郎君不寵妾滅妻,我就很高興了。"誰知凌溯倏地冷了眉眼,"就這樣?"居上誠懇地說:"就是這樣。只要郎君保證沒人能撼動我的地位,郎君願意如何擴充後宮,都是郎君自己的事,我沒有意見。不過有一件事要先說清楚,我不給別人帶孩子,尤其是我自己還沒有孩子之前。"說著笑了笑,"郎君明白我的意思吧?"對面的凌溯早就鐵青了臉,他實在沒有想到,她除了大膽之外,還有大度的美德。天底下真有妻子,願意丈夫隨便納妾嗎?還是不計數量,隨意往家裡帶的那種。如果真有,那這位妻子不是活菩薩,就是對丈夫完全沒有感情。他們是奉旨成婚,先前聽她說的那些話,他以為她已經產生獨佔他的念頭了,結果經不起盤問,一問就原形畢露了。只在乎自己的地位,只要他不寵妾滅妻......他失望至極,站起身無聲地望了望她,轉身從上房走了出去。居上茫然看向藥藤,小聲道:"我說錯什麼了?"藥藤呢,對於太子一直抱著敬畏之心,也從來不覺得開國的太子,像尋常男子一樣七情六慾氾濫。經過冥思苦想後,藥藤得出一個結論:"小娘子不帶孩子,可能讓殿下不高興了。殿下要的是賢妻良母,你看雍王,不就是皇后殿下帶大的嗎。"居上一想,確實有道理,是自己失算了。那廂凌溯回到東院,對著滿案的文書看不進半個字。長史見他這樣,在一旁小心翼翼道:"郎君可是遇上了棘手之處?說出來,臣為殿下參詳參詳。"凌溯擱下筆,神情顯得有些落寞,半晌方問:"辛娘子進行轅多久了?"長史算了算日子回稟:"明日正滿八十日。"一面覷他,"郎君為何有此一問?"長史有些憂心了,說到底他是專管行轅事務的,要是有任何不妥,都得及時向宮中報備。現如今看太子的模樣,有苦說不出似的,作為長史官,頭一件事就是為殿下排憂解難,便道:"郎君若有疑慮就請告知臣,容臣替郎君想辦法。"說著兀自揣度起來,"難道是娘子得罪了郎君,郎君受了冒犯嗎?"又等良久,終於等來太子的回答,"她對我從未上心,我在想,一紙詔書把她困在行轅,對她來說是不是很殘忍。"長史忙說不會的,"郎君一定是誤會娘子了,臣看娘子每日高高興興的,從來沒見她愁眉不展過。且娘子很喜歡行轅,這是娘子親口說的。"凌溯搖搖頭,把剛才她的那番話告訴了長史,扶著額說:"將來後宮納多少人,她都不在乎,她這是破罐子破摔了,看來並不是真心與我過日子。"長史驚喜地意識到,這種細微的小糾結,是情竇初開的表現啊。戰場上以一當百的太子殿下,看待生死都是尋常事,如今居然為了女郎的幾句話,連政務都辦不了了,可見這行轅建得好建得妙,完全達到了陛下與皇后殿下的預期。所以現在重任就給到長史了,他必須逐字逐句找到突破口,並且很快一語道破了天機,"娘子說不給別人帶孩子,其中包含著無盡的無奈和悲傷,難道郎君沒聽出來嗎?""您看。"長史舔了舔唇開始抽絲剝繭,"普天之下,鮮少有人像皇后殿下一樣大仁大義,願意撫養雍王長大成人。當然臣並不是說娘子格局不開闊,因為娘子還有一句話作為前提,不能接受在自己有孩子之前,先去當了什麼嫡母,這分明就是對殿下抱有私心的表現啊!說句僭越的話,就算是當年的皇后殿下,會願意接受庶長子,並接到身邊撫養嗎?女郎們通常是自己有了孩子,才能推己及人,愛護底下庶子......郎君須得先與娘子有自己的嫡子,您還不明白娘子的意思嗎?"越說越煽情,嘆息道,"娘子不容易啊,她是世家貴女,受的是大賢大德的教養,明知將來郎君前途不可限量,斷不會說出讓郎君後宮只有她一人的話。娘子是忍著錐心之痛,才表示一切按照郎君心意辦的,話雖出了口,心卻在滴血,郎君還不知體諒她,臣實在很為娘子不值。"什麼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就是了!凌溯眼前的愁雲豁然消散,才發現她寥寥的幾句話裡,藏著如此刻骨的深意。他懊悔不迭,"是我糊塗了,當時沒聽出來。"長史含蓄地微笑,"現在想明白也為時不晚。郎君須知道,女郎的話都得再三品味,說話時的表情也不可全信,她們會強顏歡笑,郎君懂吧?"難怪!凌溯想起她那個笑容,當時覺得刺眼,現在越琢磨,越感受到一種滅頂的絕望,原來她一點都不快樂。至於長史呢,看到太子殿下打結的眉心解開了,暗暗鬆了口氣。抬眼看看高深的房頂,心裡暗歎一句行轅沒我真不行,如何把各懷心事的男女湊成郎有情妾有意,全靠他巧舌如簧。終歸這行轅是大婚前的驛站,只要雙方有任何一方打了退堂鼓,這門親事就不成了,那這滿園子的人,也就白忙活了一場。尤其太子殿下已經顯見地喜歡上了辛娘子,為了殿下,為了這大曆江山,無論如何要促成這樁婚事。從長史這裡汲取了信心的凌溯,重新又振作了起來,看燈花變美了,看長史那張胖臉,也前所未有地順眼起來。好生反省了一遍,因為身份的緣故,他好像從來不曾體諒過她的苦衷,今日被長史一點撥,才知道自己有那麼多的不足。這下文書更看不下去了,他吩咐長史及左右:"你們都退下吧。"然後自己登上二樓,站在窗前觀察對面的動靜。如今天涼了,窗也不大開了,到了太陽落山後便窗扉緊閉,只能看見屋裡燭火透過窗紙,發出淡淡的光。他猶豫了片刻,大聲咳嗽兩下,慢慢有人影移了過來,但卻沒有開窗。無奈之下,他只好揚聲喚她,徘徊的人影很快便露面了,對面的居上扭捏道:"郎君,你受涼了嗎,怎麼咳嗽起來?"凌溯感受到了別樣的關懷,有別於長史和女史們的面面俱到,是屬於女孩子的,溫存的體貼,像在心上抓撓了一把似的。他頰上泛起一點紅暈,還好她看不見。嘴上語調仍舊無情無緒,說沒有,"清清嗓子而已,不曾受涼。"那廂的居上,其實很後悔說了那番話。尤其經過藥藤分析過後,更加覺得自己不懂事了。其實當初她與存意談婚論嫁,就聽代掌後宮的貴妃說過宮中的"婦道",無非是不妒不怨,以丈夫為天。當時因為自己對存意沒有任何男女之情,覺得一切都可以接受,但到了凌溯這裡,她不知怎麼又說出不肯帶孩子之類的怪話,如此小家子氣,難怪人家不高興。在其位謀其政,她決定好好挽回一下,扒著窗臺對他說:"我先前的話都是一時意氣,請郎君不要生氣。"凌溯心念一動,不由自主握緊了雙手。雖然他是來求和的,但也很願意先聽她幾句心裡話,便強忍著衝動,淡淡"嗯"了聲。居上見他態度鬆軟了些,慶幸還有轉圜的可能,於是再接再厲道:"我想了又想,剛才太任性了,說什麼不給別人帶孩子......其實郎君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哪怕不是我生的,我也應該視如己出才對。現在我已經想明白了,郎君只管放心地納妾吧,我一定盡到做嫡母的責任,教養好每一個孩子。我也要學皇后殿下對雍王,阿嬸對五兄那樣,盡力讓郎君後顧無憂......真的,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對面的人卻再也不吭聲了,即便隔了幾丈遠,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居上眨了眨眼,回頭看藥藤,納罕地拿眼神詢問,又錯了嗎?難道是不夠真誠?正在她想繼續表忠心的時候,他沒有再給她機會,"砰"地一聲關上了窗,連燈都吹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