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吱吱吱 作品

第31章 Chapter 31+32

 前排的梁栩柏適時出聲:“不急不急。”

 男人低頭調試好相機,舉起鏡頭就對著兩人咔擦地拍:“抱夠了喊我,或者我出門溜達一圈再回來。”

 盛穗不可能讓周時予繼續抱,手忙腳亂從男人腿上下來。

 等三輪車敞篷車蠻晃晃悠悠駛上車道,她才敢去拽周時予衣袖,壓低聲音:“你怎麼又在外面那樣。”

 周時予垂眸,將她臉頰微紅的模樣模樣收進眼底,虛心請教:“嗯,我怎麼樣了。”

 “……”

 他理直氣壯的明知故問成功引起盛穗注意,女人讓水眸毫無震懾力地等他一眼,最後抿唇想不出回擊,輕哼出聲,扭頭去看車外風景。

 只是唇邊不自知的笑意,出賣了盛穗此刻的好心情。

 垂眸望著她嫣然一笑的模樣,周時予忽地覺得,就這樣一直下去,似乎也不錯。

 ...

 門票限時免費的節假日人滿為患,綠林層巒疊嶂,通往景點的道路車輛川流不息,山峰下遠遠就見人頭攢動,連上山前的石子路兩邊店鋪都人滿為患。

 一路爬到上去耗時太久,三人決定只欣賞沿途風景到小半山腰,再直接乘坐纜車上到最頂峰。

 登山前,梁栩柏約在頂峰見面後就迅速不見人影,盛穗在人較少的路邊找人時,身旁的周時予忽地在她面前蹲下。

 “梁栩柏喜歡獨行,不用找他。”

 盛穗低頭,見周時予正彎腰為她系鬆開的鞋帶,沉聲在來往嘈雜聲中清晰依舊:“山上人多,跟緊我。”

 “好。”

 盛穗耐心等周時予繫好起身,又從口袋裡拿出一顆彩色透明質包裝的糖果。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將糖遞過來:“運動前補充糖分,防止血糖降太快頭暈。”

 盛穗認出來,還是醫院那天見過的糖:“啊,這個糖你和我說過,是你當時的病友送的。”

 拆開包裝,她將糖含在嘴裡,感受絲絲清甜在舌尖瀰漫,含糊問道:“那他後來病好了嗎?”

 “......沒有,”周時予聞言沉默幾秒,隨後抬手揉揉她發頂,

 “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會好的。”

 盛穗點頭表示贊同。

 醫療科技飛速發展,她的一型糖尿病在十年前,還被稱為無法戰勝的終身疾病,最近vertex的幹細胞療法都快進到步入臨床;更不必說各種癌症攻克也逐年有好消息。

 塔駝峰空氣清新,微風拂過時,還能聞到空氣中春天獨有的味道。

 慢悠悠地沿著山路向上,看著環山遍野的翠綠、以及從層疊葉片縫隙中鑽進來的日光,心情都不自覺變好。

 半山腰搭乘纜車,兩人自然牽手坐在包廂同排,隔著玻璃看窗外鬱鬱蔥蔥。

 盛穗右手被周時予牽著放進口袋,眺望百年老樹枝丫上的新葉,忍不住道:“出生前,家裡人請大師給我起名字,最後用的‘穗’字,因為代表稻穗的秋天是豐收季節,說是大吉預兆。”

 “但在所有季節裡,我最喜歡春天。”

 “我生病是在冬天,那段時間覺得特別難熬,”盛穗回頭著看向周時予,以及男人身後鋪開的大片藍天白雲與生機勃勃的綠,輕聲道,“但春天是不一樣的,無論是剛播中的嫩芽、還是百年老樹歷冬後的枯木,都有重生的機會。”

 春光會平等地愛憐所有人,於是在世間播種希望。

 “所以,哪怕知道你可能不想出門,我還是想和你一起來,”抬手看光照從指縫中流過,盛穗彎眉笑了笑:

 “周時予,我也希望你能看到這份春光。”

 周時予靜靜望著侃侃而談的盛穗。

 為了踏青遊玩,她今天特意化了淡妝塗著口紅,精緻五官更顯立體,吹彈可破的皮膚在春光明媚中,越發白皙透亮。

 此刻盛穗沐浴在春光中,發頂與肩頭都躍動著金燦光點,笑容鮮活而明媚,讓周時予有過一瞬間恍惚。

 窄小的空封閉空間裡,他彷彿又回到十三年前的那個冬天。

 原本毫無交集的他們,意外住進同一家醫院;

 那時十六歲的周時予被告知患上支氣管囊腫、位置不好要做開胸手術;而同時確診一型糖尿病的盛穗,則因為父親醫鬧傷人、故事在醫院沸沸揚揚。

 被父親家暴,是周時予自小最熟悉的事情。

 於是乎,他不由對登上當地新聞報道的女孩留意幾分,記住她的臉,也自然在醫鬧幾日後撞見父女兩人時,人群中一眼認出盛穗。

 那時她只有十四歲,比現在病弱許多,藍白的病號服寬大到像是麻袋套在身上,走廊上費力地推著輸液架,卻還在討好地朝身旁粗魯的中年男人微笑說話,嗓音軟糯。

 或許是在賣力迎合的盛穗身上看到過去自己的影子,在男人不耐煩地大聲駁斥、習慣性地抬起胳膊欲要打人時候,從未多管閒事的周時予拿出手機拍照,快門摁鍵聲在走廊清晰響起。

 那時同樣是病秧子的他坐著輪椅,身後周老爺子派來的律師倒很有威懾力,幾句話將男人震懾,吵嚷聲很快驚動其他醫護。

 一時間,成年人爭吵不休,周時予嫌吵就想推輪椅離開,卻被拖著輸液架、狼狽跑來的小姑娘拽住衣角。

 時至今日,周時予仍記得那天,盛穗將彩色透明紙包裝的糖果交給他時的語態神情。

 女孩病中笑容也同樣天真爛漫,十四歲的盛穗彎眉和他道謝、又無比鄭重地將糖放進他掌心。

 她說她不能吃糖、她說要把這顆糖送給他;

 她說:“哥哥,希望你身體快快好起來。”

 周時予聽說過,她是終身無法治癒的一型糖尿病,那幾日護士談到盛穗,背地裡都是嘆息她年紀還這樣小,往後一輩子都要考打針吃藥活著。

 而女孩卻毫不吝嗇地祝福他,希望他身體健康。

 那顆糖周時予放在床頭沒吃,偶爾餘光瞥見時,會有一瞬想起那個祝願他健康的女孩,也有幾次無意問起她情況,得知她已經出院。

 他天生記憶力好,一直記得她的名字,記得她青澀卻已有亭亭玉立之姿,也記得那天塞給他糖果時、唇邊淺淡卻惹眼的一對酒窩。

 與此相反的,是盛穗向來記不住他姓名。

 連後來她匆匆忙忙來醫院、給曾經幫過她的醫護人員送寺廟求來的平安袋時,都是最後要走才來到他病房。

 那時他並不知道,別人的平安袋裡的護身符上都寫了名字,唯獨只有他是一紙空白。

 他只是難得錯愕地看著盛穗敲門進來,因為要回去上學,著急忙慌地放下平安袋就要離開。

 他們只有一面之緣,周時予看得出,只是順路來感謝的在盛穗單獨和他相處時,神情有多侷促。

 不想驚擾到她,於是接過平安袋後,他只是禮貌而剋制地溫聲說了句謝謝。

 “哥哥,希望你能快點好起來。”

 翻來覆去還是同樣的話,周時予沉默地目送盛穗離開病房,就見她走到門邊時腳步一頓,似是想到什麼。

 最後盛穗轉身,在兩人即將開啟長達十三年的再無對話前,盈盈笑著同他說了最後一句:

 “冬天馬上過去,等你出院以後,一定記得多看看春光。”

 “……”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周時予時常會想起那年對話,發現盛穗統共只和他說過三句話,其中兩句都希望他身體健康。

 大概,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祝福。

 “……周時予?”

 耳邊熟悉的溫柔女聲拉拽回飄遠思緒,周時予回神對上盛穗探尋模樣,就聽她好奇地又問一次:“你呢?你最喜歡什麼季節?”

 或許是他從未真正離開過她身邊,周時予深深望著女人模樣,總覺得她和十三年前相差無幾,溫聲道:

 “最喜歡春天。”

 她連笑起來都是當年神態,眼底跳躍著光點,唇邊酒窩讓人移不開眼,說話時語調微微上揚:“你也喜歡春天?為什麼啊?”

 知道她反感把情愛掛在嘴邊,周時予平日會刻意避開相關用詞,自我安慰地想著,像現在這般相敬如賓的過下去,已經很好。

 現下或許是有發作傾向,運轉不周的大腦失去理智,又或許是有些話在心裡實在藏匿太久,總有紙壓不住火的一日。

 “沒什麼特別理由,”周時予看著人只微微一笑,隨即抬眸望向纜車包廂外的無盡春光明媚,薄唇輕啟,

 “因為我愛的人,最喜歡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