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不盡 作品

85.善後

為了善後,太子爺在天津留了將近一月有餘。




程婉蘊那日在深深沉的黑夜裡摟著幾個孩子唱的歌,還被太子爺聽見了,他親手扒了那些貪官汙吏的官服,下令將他們關起來,便怒氣衝衝地奪過慶德手中的風燈獨自往外走。




他本想出去吹吹海風透透氣,否則他會忍不住現在就提刀殺人,誰知提著燈途徑那值房,就被那如此激昂人心的旋律頓住了腳步。




他靜靜地站在那值房門外,周圍僅剩他手中一點燈火,身後是孩子們越發清脆響亮的歌聲,一句一句好似打在他心中。




中華是漢人的用法,凡所統轄,皆稱中華。清承襲漢制,也有用這詞代指家國的說法,胤初從這俚語般粗淺直白的歌詞中窺見了一絲星火相繼的希望,而由孩子來唱,竟然格外動聽感人。




他望向炮臺之外,沉沉的海面上還有未燃盡的殘船,他喉頭嚼著那句“我中華兒女流血不流淚”,眼圈發紅,隨即狠狠用手背抹去還未掉下的眼淚。




阿婉,是有大胸襟與大悲憫的女子。




胤胤仍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她在宮裡的安然平和,只是比旁人更會忍耐而已,若說他之前覺著阿婉在宮裡不開心,是因為宮裡規矩多、煩悶,如今他卻知道或許不是這樣的,被束縛的不僅僅是身子,還有她這些悲憫天然的思想。




而他也是如此,只有走了出來,才知道腳下的土地與這土地上的人是怎樣的,過著怎麼的日子、吃著怎麼的糧食、住著怎樣的屋子,又默默為守護這片土地獻出多少鮮血與性命。




以前他偶爾也會困惑,看著戶部不斷增長的戶數、稅收,都能明白,大清如今的日子比明末要好多了,前明亡國時疆域僅剩三百多萬的國土,大清入關後,開疆拓土,已將明朝放棄的土地全都收復了,在皇阿瑪的治下,大清疆域開拓至一千三百餘萬,幅員遼闊,可為什麼還有那麼多懷念前明的亂臣賊子?但如今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前明是漢家正統,崇禎帝“君王死社稷”,在他們心中是紮了根的。




大清日後也要成為天下子民慰藉心靈的故土家園才是,阿婉教這些孩子唱的歌,也是在教他們愛國如家、滿漢一體皆為華夏。




在給康熙的摺子裡,胤初痛罵完直隸總督後,他也把顧敏叡一家與阿婉的這歌寫了進去,並寫下了《抱朴子》中的名句: “愛國憂民有古風,米鹽親省尚嫌慵。”




隨後便留在天津等候康熙的旨意,還要幫著天津水師提督重修炮臺、整飭炮臺守軍、安頓流離失所的百姓,不幫襯著點,他們熬不到春天的時候。




太子爺寫完摺子就把打算和程婉蘊說了,她以往對太子爺所謂“外頭”的事情一般都不愛開口的,但這回不一樣,親身經歷過這等禍事以後,她沒辦法繼續裝鴕鳥,沒辦法做個無動於衷的人,夜裡窩在太子爺的懷裡,她實在睡不著,一會兒轉到左邊,一會兒又翻到右邊,把本來就沒有睡意的胤初鬧得更加睡不著了,他按住她,無奈問道: “你這是石碾子附身了不成?怎麼來回轉呢?”




程婉蘊:"……您也會講笑話了。"




胤初便捏了捏她的耳垂: “是你這幾日臉上沒個笑影,可是那天的事嚇著了?”




程婉蘊搖搖頭。恐懼只是一時的,更多的是想替這裡的人做什麼的衝動,她那天打馬穿過村莊,卻下意識地想要保全自身性命,她聽見身後的慘叫聲,甚至不敢回頭,哪怕她救下了一個孩子,但風




波過後,她還是有些憎惡自己的自私。




那天,她腦子亂了,心慌了,只能憑靠下意識的本能行事,她也曾安慰自己,她就算強留下來疏散百姓,就一定能做成麼?會不會連累懷靖和身邊那二十個親兵丟了性命?可太子爺竟然留在炮臺上與清軍共進退,雖然他留在相對安全的炮臺之內,但刀劍無眼,他如何不是置身險境?後來,太子爺和她說過,只有他留在北塘,那些尸位素餐的地方大員才願意率軍來援,一旦他退到安全的境地,這些官員怕是有一百個藉口拖延、放任不管。




畢竟海寇上了岸,攻入內河,內河防備甚嚴,更便於水師將其剿滅了。犧牲幾個小漁村,卻可以換來一場己方几乎無損的大勝,寫戰報摺子也能漂亮些,不是麼?




胤初就是知道官場的風氣,他才不敢走。




他沒有拋下大清的老百姓。




看到他熬夜寫戰報、寫彈劾摺子、寫撥款救民的摺子,一晚上寫了三本摺子用上了五百里加急的火漆,還蓋上了他的太子金印,是要傳驛哪怕跑死馬也要及時遞到乾清宮御案上頭的決心,程婉蘊自覺自己再說什麼自保就太卑劣了。




寫完摺子以後,太子爺就招來了天津水師提督商議整軍剿寇的各種事情,但他們商量了好幾日都沒有想出什麼特別的法子,圍剿海寇,總歸還是脫不開戚繼光




抗倭的一套——練兵、改良武器、整頓軍紀。




程婉蘊卻覺著這都是從官府的角度出發的,她是受“人民汪洋大海”薰陶過的,與其官府單打獨鬥不如發展群眾啊!何況,她仔細琢磨了,這事提出來不算特別出格,因為前朝多次有人做過了,在歙縣,程世福對待山匪也用過。




只是太子爺他們光顧著對八旗水師痛心疾首了,沒想到這一層。




於是在這無眠的夜晚,程婉蘊小心想好措辭,對太子爺說: “我睡不著,是因為知道您也有心事在身,我有個不成熟的念頭,說給您聽聽,您看看重啟沿海‘保甲’制,能不能行得通?我阿瑪在歙縣剿匪,也用過這法子。剿匪和剿寇向來是件想通的事情。"




胤仍一怔,立刻就豁然開朗了,沒錯!除了在水師上頭使勁,也應該在百姓身上下功夫,他激動地將程婉蘊緊緊抱在懷裡,大笑: “好一個保甲!阿婉!你若為男子,定然也能到赫舍里氏謀個門客噹噹!"




程婉蘊無奈地笑了笑,所以身為女子在古代就得看得開才行啊!




何為保甲?就是將士農工商都編入保甲,一般十丁口立一甲,十甲就立一總甲;一村立一總保,互糾通寇者,獲之有賞。發現海寇蹤跡,並確實抓到海寇的,有賞。有點像後世調侃的“行走的五十萬”、 “朝陽群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