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不盡 作品

91.黑狗

十四阿哥在屋子裡亂砸亂丟發脾氣,把書架桌椅全都推倒以後,又拎著馬鞭到院子裡把牆根下的花草樹木全都打了個落木蕭蕭、滿地殘紅,饒是如此,他還是陰沉著臉,像個籠中困獸一般來回踏步,每當這時候,周圍伺候的太監宮女全都不見蹤影,生怕捱了十四爺的鞭子。




十四阿哥的貼身太監長喜、長慶躲在遠處的廊柱後頭,兩人臉上都還有新鮮的鞭痕,聽著那頭鞭子噼啪的聲響都禁不住渾身發抖。




"怎麼辦?還過……過去嗎?"長喜連腿都軟了,十四阿哥可以說是阿哥所裡最難伺候的阿哥了,脾氣大、力氣也大,而且愛胡鬧闖禍,偏偏德妃娘娘又護得緊,什麼罪過都是奴才不好,每當這種時候都是他們這些奴才替十四阿哥捱打,過得真是連御花園的粗使太監都不如。




打心眼裡,他甘願去御花園掃葉子呢。




"不了吧……過去總要挨鞭子的。"長慶也不想過去,兩人沮喪地對視一眼,這會子不過去,等後頭十四阿哥想起他們了,還是要發脾氣,不是拿腳踹就是扇巴掌,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踹兩下疼雖然疼,總比鞭子好些。




於是兩人打定主意先躲著算了。




長喜長慶這樣在十四爺跟前還算有些臉面的太監都不敢過去,遑論其他奴才了,不是躲進值房便是縮在茶房裡給自己找雜活幹,門房外頭多了好些看守十四阿哥的侍衛,他們出又出不去,不由都有些羨慕那些運水運糞車的蘇拉了。




至少還能借著差事到外頭躲躲呢。




長喜和長慶雖然躲,但卻不敢走遠,防著十四阿哥忽然想起來要使喚他們,於是他們就在那廊柱底下探頭探腦、提心掉膽,就在蹲得腳後跟生疼發麻的時候,身後的防火山牆上的綠琉璃瓦蓋頂忽然傳來輕微的踩踏聲,長慶還一臉緊張地瞧著十四阿哥發瘋,長喜耳朵更尖些,便下意識抬頭看去。




很久之後,長喜都忘不了這一幕。




高高的綠色琉璃瓦頂上,那高束辮髮的蒙古少年衣袂臨風,他身後是春三月碧藍的天空,珊瑚與瑪瑙發墜在風中搖晃,他眼眸那樣冷,像是一塊浸在寒泉的玉,就這樣神色淡淡地望下來。




長喜被這樣居高臨下瞥了一眼,呼吸都窒住了,竟然忘了喊。然後他就被跳下來的哈日瑙海打暈了。




聽到身邊“咚”的倒地聲,長慶也終於茫然回頭,實在不怪他




,他有隻耳朵被十四阿哥一巴掌打聾了,因此有人在他右邊說話,他時常聽不見。




沒等長慶反應過來,也是眼前一花,什麼都不知道了。




哈日瑙海下手不重,這倆太監沒欺負過他,所以他只是劈了一個手刀,讓他們睡上一覺,也省得回頭十四阿哥怪罪他們伺候不得力。




哈日瑙海轉了轉腕子,跳了兩下,確定手腳都活動熱乎了,才堂而皇之地走到十四阿哥的院子裡,十四背對著他,還在折騰那些花花草草,一邊辣手摧花一邊還恨恨地罵著。




照康熙的意思,他要在阿哥所裡反省到皇太后去五臺山,然後才能從這個牢籠裡去另一個牢籠,還不許德妃過來探望他,好幾次永和宮的人過來都被那群御前侍衛擋在外頭,不管塞多少銀子說多少好話都沒用,人家根本就不肯沾手。




不是這些侍衛有多麼清高,是皇阿瑪下了死令,就是不願原諒他!




不就是擠兌了十五那病秧子幾句,再打了幾個太監,有什麼了不得的,至於發這麼大的火嗎!十四阿哥心裡憤憤不平,覺得皇阿瑪偏心眼,只要沾著毓慶宮的光,不管是奴才還是畜生都比他這個皇阿哥更高貴了!




憑什麼,都是龍子鳳孫,他就非得當太子的奴才不成?




他關了禁閉以後,甚至連八哥九哥都進不來看他,怎麼求情都不成,後來還是因為八哥管著內務府,才偷偷遣了個老蘇拉給他送了兩回他最愛吃的茯苓夾餅,但八哥也只敢給他送點吃的用的罷了,他也不敢放他出去。




十四阿哥心裡很不滿也很不安,他以往也有胡鬧犯錯的時候,要麼身邊的人頂了罪,要麼靠著三寸不爛之舌和撒嬌賣乖躲了罰,鬧下來總是旁人吃虧,他頂多身邊太監挨幾下板子,不痛不癢的。




有時候甚至板子也不用挨,額娘找康熙哭兩回六哥也就好了。




十四阿哥和他那個早夭的六哥生得很像,康熙對那個乖巧懂事的老六念念不忘,這孩子又是難得序齒後六歲上才天折的,這更讓康熙心中懷念,德妃和十四也就掐準了這一點,回回都把六阿哥拉出來當做擋箭牌,康熙只要聽到胤祚的名字,火氣就先消一半。




但這回卻不管用了,所以十四阿哥心底是不安大過憤恨的,但他又倔,不想低頭讓人笑話,因此強撐著慌得不行的內裡,只能用虛張聲勢的憤怒來掩飾自己七上八下的內心。




他不想去五臺




山,也不想被關兩個月,八哥答應了會替他求情,也不知如何了……十四阿哥毆打花草的手漸漸垂落下來。




就在這時,他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冷冷的: “十四爺。”那聲音冷得像從陰曹地府裡鑽出來似的。




十四阿哥回頭,卻只見眼前飛來一個碩大的拳頭,狠狠搗在他眼眶上。




他一下就被這力道震得往後倒去,眼睛又痛得睜不開,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拳頭打懵了,還沒等反應過來,更多的拳頭就像雨點似的落下來了,於是他第一聲痛呼沒喊出來,後面就痛得更喊不出來。




最後他只能躺在地上痛得打滾。




哈日瑙海手背都打出了血,他甩了甩指縫流出的血跡,蹲起來拍了拍十四阿哥腫脹起來的臉:“十四爺,你睜開眼睛看看,認清楚,是我哈日瑙海揍得你,不為別的,就是還你這麼多年的‘照顧’,你以後尋仇可別找錯了人。"




他這樣說,是故意讓十四將恨都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不要又找毓慶宮麻煩。




十四狼狽不堪,他費力地睜開眼,看清了哈日瑙海那張黑黝黝的臉,氣得發抖想呸他一聲,結果牽扯到臉上的傷,更疼了,這蒙古野狗專往他臉上招呼,這是故意讓他沒臉見人!




“你……你敢打我……我讓皇阿瑪……砍你的頭!”十四連牙齒都覺得被打得鬆動了,他又是怒又是怕又是恨, "你給爺等著……你等著!"




哈日瑙海冷冷地笑了: “你恐怕沒這個機會了,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