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昨夜一場倒春寒,枝頭鋪上一層薄薄的銀雪,晨起的風一拂,雪簌簌撲落。 

 碎玉軒臨水,寒風冷颼颼拍打窗欞。 

 坐在梳妝檯前的沈瑤,心也跟著涼颼颼的。 

 昨日她隨母親段氏赴了一場賞花宴,段氏原是要安排她與京兆府推官家的公子相看,不料半路在長廊撞見了當朝太子,太子深深瞥了她一眼,那一眼令她寒顫至今,果不其然,今日天色剛亮,便有婆子送來一箱首飾,說是太子所賜。 

 太子東宮正妃側妃俱全,就連侍妾良娣也不知凡幾,若瞧上她便是讓她做妾。 

 她豈肯? 

 丫鬟碧雲見她手凍得通紅,將臺樨下的炭盆擱得離她近一些,炭盆裡火苗燒得正旺,一陣煙氣嗆來,碧雲忍不住咳了一聲,皺著眉又將炭盆挪回原處。 

 “姑娘,您可是三品侍郎府的嫡女,沈家又是簪櫻世家,絕不可能將嫡女送去與人為妾。” 

 碧雲也不知是安慰沈瑤還是安慰自己,磕磕碰碰說了這麼一句話,只是話說出來卻沒幾分底氣,連著尾音也在發顫。 

 為何沒底氣? 

 因為沈瑤並不得父母歡喜。 

 沈瑤上頭有三位姐姐,她是大夫人第四個女兒,懷胎時道士指著肚子裡的沈瑤說這必定是個兒子,且是大富大貴之命,一直苦求兒子不得的大夫人喜極而泣,就差沒把道士給供起來,滿腔的希冀日積月累來到臨產當日,第四個女兒呱呱墜地,大夫人一口血吐暈了過去,連著三日沒能醒來。 

 沈瑤因此被沈氏夫婦嫌棄,幼時在偏院磕磕碰碰長大,到了七歲那年,大夫人病了一場,非說是她所克,便乾脆利索將她送去了莊子上,這一去便是十年,直到三日前方歸。 

 沈瑤回府方知,她父親乃當朝三品刑部侍郎,位高權重,母親更是出身名門段氏,沈家世代書香傳家,聲譽隆重,換做旁家,她該是被嬌寵著長大的嬌嬌女,事實上府上其餘女兒皆是如此,唯獨她不是。 

 她是個多餘的。 

 至於這次回京,也不是大夫人良心發現,是因唯一的兒子年過十五要議親了,府上三夫人冷嘲熱諷了一句,“上頭還有一個女兒未嫁,便急著給兒子議親,有失體統。” 

 大夫人這才想起還有個莊子上的她,火急火燎接了回來。 

 沈瑤深深閉上眼,她雖在莊子上養大,不為家人疼愛,自來卻有幾分傲骨,她寧為山間草,不做籠中妾,沉吟片刻,吩咐道, 

 “先梳妝,咱們去上房尋老爺和太太。” 

 碧雲連忙淨了淨手執起胭脂盒,看向鏡子裡的雪膚少女,只見她黑漆漆的雙眸覆著薄薄的光暈,五官如同精心描繪的工筆畫,即便裝扮素淨,那張臉卻有著一眼驚為天人的明豔。 

 碧雲竟是捨不得給她上妝,恐汙了這般好顏色。 

 稍稍裝扮一番,匆匆幫著她披上一件杏色緞面披襖,主僕二人沿著溼漉漉的石徑疾步往正院惠和堂去。 

 昨夜下了一場小雪,稀薄的日暈被雲團覆著,天地間宛如織出一層青白漸變的光,沈瑤住得偏僻,離著正院極遠,心中擱著事,顧不上用早膳,此刻飢腸轆轆,走了一段便打起冷顫。 

 為抄近路,主僕二人在院子裡穿梭,單薄的模樣越發顯得無助,碧雲緊盯著地面的霜雪,攙緊了沈瑤的胳膊,生怕她摔著。 

 走了足足半刻鐘,抬目一望,前方一顆大槐樹下粉牆碧瓦的院落便是惠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