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新婚前夜,冷寂的碎玉軒迎來了一個眉清目善的老嬤嬤,她滿頭銀絲,可親可敬。 

 “四姑娘,老太太遣老奴來教你洞房之事。” 

 剛躺下的沈瑤一骨碌從床榻爬起。 

 她壓根不需要呀。 

 一盞茶功夫後,嬤嬤將碧雲給攆出去,進了內室,屋內點了一盞銀釭,老嬤嬤鄭重其事地從懷裡掏出一本畫冊,攤開放在其上,燭火綽約,兩道交疊的身影躍然紙上,沈瑤覷了一眼,燙眼似的挪開。 

 “嬤嬤,這個非得教嗎,不若您回去,這冊子留下來給我瞧得了。”沈瑤膽子再大,面對這種事也有幾分害躁。 

 老嬤嬤置若罔聞,將冊子捧過來遞到沈瑤跟前,沈瑤感覺身上擱了個燙手山芋似的,連忙抬起眼,目視前方,規規矩矩不敢動。 

 “府上出嫁的姑娘均是老奴教導的,四姑娘且聽著...” 

 沈瑤起先還害躁,聽著聽著,竟發現這夫妻敦倫一事竟也這麼玄乎,她往後回了嶽州,買一棟宅子,遇見心儀男子亦可成家,那個人不是謝欽,也可以是旁人啊,遂認真了幾分。 

 老嬤嬤說到一半,發現沈瑤是唯一一個被教導房事臉不紅心不跳的姑娘,高看她一眼。 

 這一夜入睡前,沈瑤腦子裡被灌入了許多奇奇怪怪的畫面,每每一閉上眼,那個男人便帶入了謝欽那張臉,嚇得沈瑤出了一身冷汗。 

 迷迷糊糊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天還未亮,院子裡窸窸窣窣湧入一堆婆子丫鬟,大家笑眼盈盈簇擁著她開始拾掇打扮,大約一個時辰後,沈瑤穿上三層紫紅嫁衣,頭戴珠冠,去惠和堂行禮。 

 沈家婚宴看起來熱鬧,內裡氣氛卻沉悶,終究少了點意思,沈瑤絲毫不在意,按部就班完成儀式。謝欽氣度威赫,一身緋紅仙鶴官袍立在門外,沈家實在無人壓得住他,還不待他開口,他捎來的兩名同僚已將沈家殺了個片甲不留,沈瑤被順順利利接上了婚車。 

 敲鑼打鼓,一路熱熱鬧鬧往謝府去。 

 婚車啟動,沈瑤扯下紅蓋頭,悄悄掀開車簾一角,廊廡外立滿了人,熟悉的陌生的,人人像帶著面具,笑得敷衍,她目光挪至那金光閃閃“沈府”二字,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好好瞧這兩字,離開了,今後不再是沈家人。 

 酸楚的情緒隨著婚車離開明時坊,而漸漸淡去。 

 鑼鼓喧天,索拉聲響,均撼動不了這位新娘子分毫,她渾渾噩噩在婚車裡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隱約有人牽了牽她衣角,昏懵的眼睜開,一張冷白的俊臉在瞳仁裡慢慢清晰。 

 她茫然地望著,似乎不知所處。 

 “到了。”謝欽淡聲提醒。 

 沈瑤猛地坐直身子,連忙將跌落的蓋頭撿起重新蓋好,胡亂摸著花嬌的邊沿彎腰出來。 

 視線僅限腳下一方天地,大紅的地毯延續至前方,隔著紅紗,隱約感覺到大片大片的光芒匯聚過來,謝欽遞來紅綢一端,她接過,碧雲來到她身側,攙著她一步一步穿過喧鬧的人群。 

 謝府的熱鬧與沈家不同,那些歡聲笑語是發自內心的。 

 沈瑤在莊子上見過許多新人拜堂,那時只覺的萬分有趣,輪到自己內心卻十分平靜,大抵是假夫妻的緣故,那份熱鬧入不了心。 

 拜完天地,很快有人過來攙扶她,像是謝家的全福嬤嬤,送她往後院去,沈瑤看不清前方僅憑方向感在辨認,大約是往東北方向行,穿過一道長廊,過了兩處院子,走了許久,從一處喧囂到了另一處喧囂,迎面有火紅的燈芒撲來。 

 該是她要居住兩年的宅院了。 

 全福嬤嬤與鄭閣老的夫人,一左一右將她送入洞房。 

 洞房裡擠了許多人,大家都在等著看新娘子。 

 能讓六叔一見鍾情的新嬸嬸該是何等模樣? 

 沈瑤被攙著坐在床上,憑著熟悉的鞋面確認碧雲就在身側不遠,她心裡稍稍踏實,下一瞬,身旁的床榻往下一陷,該是謝欽坐在了她身旁,沈瑤不可避免生了幾分緊張。 

 “六郎,快接蓋頭呀。” 

 屋子裡傳來嬉笑聲,熱情洋溢。 

 她感覺到來自身側重重的威壓。 

 不一會銀杆伸進來,紅蓋頭被挑開,沈瑤抬起眸,對上一雙深邃平幽的眸子,謝欽的表情與平日沒有半分不同。 

 沈瑤眨了眨眼,適應了下週遭,旋即傳來婦人們的讚譽。 

 “太美了,哪裡去尋這麼好看的新娘子。” 

 “喲,長得可真水靈。” 

 沈瑤稍稍紅了下臉,微微垂下眸。 

 大多是年老的婦人在贊她,餘下不少年輕婦人看著她不說話,沈瑤方才隨意瞥了一眼,也感覺到一些異樣的目光,她並不奇怪,對外她只是沈家的義女,一個莊子上養大的孤女如何配得上當朝首輔,沈瑤早做了準備。 

 謝欽端坐在她身側,身子要高出許大一截。 

 全福嬤嬤開始吟撒帳歌,謝家各房的妯娌往二人身上撒花生紅棗乾果之類,說著許多寓意吉祥的話。 

 旁的新娘聽了那些淫詞豔語怕是要羞紅了臉,沈瑤沒認真聽,自然沒覺察出那些撒帳歌裡的門道,她與謝欽皆是端端正正坐著,臉上並無新婚的喜悅,就像兩個木偶聽人擺佈。 

 眾人只當是謝欽這人性子過冷,嚇著了新娘。 

 後面便是同牢合巹,二人完成的十分順利,喝合巹酒,甚至都沒往對方瞧一眼,只是低頭時,沈瑤的額尖不小心擦過謝欽的下顎。 

 儀式結束,謝欽怕沈瑤不自在,將鬧洞房的人都趕走,臨走前他往坐在婚床的新婚妻子看了一眼,她身上披著象徵一品誥命的霞帔,烏髮悉數挽起,露出一張標準的鵝蛋臉,杏眼鮮活靈動,似在打量四周,她面頰並未上什麼脂粉,只塗了一層薄薄的唇脂,卻因生得太好將這滿室的紅豔給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