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45. 第 45 章 誇下海口

 暮靄沉沉,故吟堂的廊廡靜若無人。 

 兩個人的目光在朦朧的光色裡相撞又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 

 沈瑤看向天際,蒼穹徹底暗下來,夜色慢慢鋪開,謝欽立在兩步遠的位置,負手與她一道望向前方。 

 這一層縹緲的幽黯將一人給包裹,恰到好處遮掩了那細微的面部表情。 

 明明這數月一人都放得很開,可一旦那層膈膜被拿掉,需要赤誠相對時,下意識便謹慎了。 

 謝欽倒是鎮靜,他能做的便是將一切交給時間。 

 沈瑤就不一樣,被老太太推了一把,含糊不過去了。 

 凝立片刻,謝欽朝沈瑤看去,他夜視極好,哪怕在這樣暗沉的光線裡,依然能瞥見沈瑤面頰有一層不正常的潮紅,“你不舒服嗎?” 

 “倒不是,”沈瑤搓了搓自己面頰,寒風凜冽,她身子卻躁得慌,“今日喝多了湯,” 

 謝欽明白了。 

 不得不佩服老太太。 

 “那....” 

 “我們去書房吧。” 

 謝欽詫異地看著她,沈瑤目如朝露,含著一層昳麗的水色。 

 他原想說他先回書房讓她歇著,不成想沈瑤來了這麼一句。 

 “好。” 

 帶著幾分試探,將手伸出去。 

 沈瑤自然而然握住他,跟在他身後往書房走。 

 他手掌極是溫熱,沈瑤心也被他握燙了,明明連最親密的事都做過,這會兒面頰通紅,連著掌心也滲出一層薄汗,今日這牽手好像與以往不一樣,少了一層欲。 

 初冬時節,夜色覆下,天地結了一層薄霜,沈瑤被謝欽牽著穿梭在林蔭道,寒意撲面而來,她裹了裹身上半開的月白菱花緞面襖,抬眸看向前面的男人,他身形挺拔,寬肩窄腰將官服撐得十分闊挺,寒冬的冰洌,與他那身矜貴的氣質十分相合。 

 她看得有些痴,謝欽停駐下來時她就這麼撞在他背心,沒有挪開,反而用額尖蹭了蹭,蹭的謝欽心口發癢,他扭身過來,沈瑤便歪在他懷裡不肯動。 

 謝欽本就比她高一截,腳下踩著一塊石板,越發襯得沈瑤像個不諳世事的孩童,沈瑤額抵著他,甚至鼓著腮囊朝他胸口吹氣。 

 謝欽也沒問她要做什麼,反而單手覆上她的後腦勺輕輕揉捏著,帶著憐愛和縱容。 

 四下靜謐無聲,沈瑤唯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甚至還帶著難以遏制的顫慄。 

 書房點了融融的暖燈,燈芒絢爛。 

 一人一前一後進了屋,謝欽指了指書案對面的羅漢床, 

 “你坐,我先去換一身衣裳。” 

 沈瑤卻沒在羅漢床坐,反而往他桌案後的書架去了,一刻鐘後,謝欽換了一身常服出來,瞥見沈瑤月白的身影在內書房厚厚的書架中穿梭, 

 “在找什麼呢?” 

 他來到她跟前,身上還夾著一絲皂角的清香,看來是沐浴過了,沈瑤恰恰尋到了自己想要的書,正滿臉興奮,“我在找《齊民要術》,上回那農博士推薦了此書,說是上面記載了不少農作物栽培方法,我先前忙忘了,今日想起來便尋來讀讀。” 

 謝欽看了一眼上頭積得厚厚一層灰的書架,目光掃了一圈,落在當中一本不起眼的冊子,那書脊正寫著《齊民要術》四字,擺了擺手, 

 “你讓開,我來。” 

 片刻,他站在錦凳上將此書取下,又用溼帕將上頭的灰剝乾淨,方遞給沈瑤,沈瑤往羅漢床上一挪,翻開書冊,一股枯木般的沉悶氣息湧來,她撲了撲,睜大眼睛一字字讀,還別說,平日沈瑤瞧見之乎者也便頭疼,今日這本《齊民要術》倒是很合她口味,她將上頭那記載與農戶經驗之談相結合,讀得津津有味。 

 謝欽一面忙公務,時不時瞅她幾眼,她這一坐便過去了將近一個時辰,神色裡有疑惑,也有共鳴,更多的是一副尋到寶藏的歡喜。 

 謝欽幾番想引起她的注意,都以失敗告終,原以為她要做些什麼,結果被一本書給耽擱了。 

 連著數日,沈瑤日日都來書房啃書,遇到不認識的生僻字便請教謝欽,過去半年,她也曾記錄了一些嫁接樹苗生長的情形,研讀時便用小楷寫了一些便籤,當做註解,往後的日子時不時便對照這本書,去後院打理苗圃,日積月累也頗有心得。 

 她試著將不同的花木嫁接,培育出全新的觀賞品種。 

 謝欽見她學得帶勁鼓勵她將嫁接之術形成經驗,回頭可單獨著書。 

 沈瑤愣住了,指著自己, 

 “我?著書?” 

 “沒錯。”謝欽坐在她對面,神色榮焉,“昨日藺大人回了京,他攔住我滔滔不絕講述那嫁接之法,稱之為前無古人的創造,他學習你的法子,將兩種農作物嫁接,如今苗已成活,待成功便可推廣,這可是千秋萬代的好事,你自然得將此法傳承下去。” 

 沈瑤被他鼓勵到了,什麼都顧不上,一頭鑽入後院忙活。 

 謝欽失笑,這樣生機勃勃的沈瑤,瞧著令人稀罕。 

 就這樣,日子不聲不響過去半月。 

 老太太每日湯水不斷,謝欽要麼在朝中用膳,要麼悄悄倒了,沒有故意以此來試探沈瑤,倒是沈瑤吃了個大飽,每日每夜均要在院子裡吹半日冷風方能平復。 

 恰恰到了年底,正是朝中最忙碌的時候,謝欽忙完三年一期的各部堂官大選,緊接著又要組織各地官員考核與發放年餉之類,一月有半月歇在朝中,其餘時候回到故吟堂,沈瑤偶爾睡著,偶爾累趴了沒有力氣與他說話。 

 說來也怪,自吃了老太太大補的湯藥,沈瑤近來睡得極好,不再像以前那般動不動便要尋安撫,故而謝欽也沒機會摟著美人入眠。 

 一人默契地沒提同房的事,謝欽即便想,也剋制得很好,臨門這一腳,需要沈瑤自己來踢。 

 日子悄無聲息進入年關,沈瑤一面忙著園圃,一面幫著一夫人打點家務,那四姑娘謝文敏終是把那門親給退了,如今一夫人又張羅著給她尋新的婆家,府上中饋有一半擔子落在沈瑤身上,因為寧家的事,老太太現在看大奶奶寧氏也不順眼,沒打算讓寧氏幫襯沈瑤,反倒是吩咐謝京給沈瑤打下手。 

 這麼一來,現在坐鎮在議事廳管事的,一邊是一夫人與兒媳婦周氏,一邊是沈瑤與謝京。 

 臘月初一這一日,天朗氣清,一夫人帶著女兒去城外寺廟上香,實則行相看之舉,獨留沈瑤,一奶奶周氏與謝京打點家務。 

 針線房的管事拿著一張賬單遞給一奶奶周氏, 

 “快到年底,奴婢們也該給各位主子預備除夕的新裳,依照往年,各位主子每人得準備四身,只是今年添丁進口,預算便多了些,奴婢昨日拿了一夫人的對牌去了賬房,賬房的許管事卻說超支了,將之退回來,奴婢沒法子,只能請夫人奶奶們示下。” 

 周氏捏著賬單,為難地看著沈瑤。 

 “六嬸,母親不在,您看看這事該怎麼說?” 

 黎嬤嬤在一旁看了一眼周氏,暗暗冷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