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九百五十五章 劍術歸攏

    在那汝州,鴉山一家獨大,更出奇的,林江仙所在的赤金王朝,擁有度牒的正統道官之外,竟然一國境內無仙怪。

    沒有山澤野修,精怪鬼魅,尤其是妖族修士,更是不見蹤跡。

    一個人口接近八千萬的龐大王朝,竟然無一鬼物精怪,不說汝州,這在任何一座天下,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所以赤金王朝的百姓,已經兩百多年沒有見過任何“怪事”了。

    林江仙約莫在兩甲子之前,才開始正式收徒,陸陸續續收了四位入室弟子,四位習武奇才,拜在“林師”門下,時間都發生在短短一甲子之內,在那之後,林江仙就不再收徒,至今尚無關門弟子一說。

    四位嫡傳弟子,一止境三山巔。

    能夠接近這樁壯舉的武夫,數座天下,或者說整個人間,恐怕就只有浩然天下的那位女子武神裴杯了。

    據說那個作為裴杯大弟子的馬癯仙,早已山巔境圓滿,其餘兩位女弟子,竇粉霞和廖青靄,都是遠遊境瓶頸的純粹武夫。

    可即便如此,這也才是一山巔兩遠遊,與林江仙的那幾位嫡傳,還是差距甚遠,所以還是要歸功於裴杯收了個名為曹慈的嫡傳。

    至於這四人收取的再傳弟子,加在一起,大概有四十餘人,再加上鴉山經過兩百年的開枝散葉,譜牒上邊的徒子徒孫,更是不計其數。

    一個江湖幫派,幫眾多達十數萬人,擱在任何一座天下,都是不常見的事情。

    鴉山一脈的武夫,除了擔任各州王朝的皇室供奉,幫忙鎮壓一國武運,或是轉去開設武館,收徒授藝,將鴉山一脈拳法發揚光大,要麼就是自立門戶,在汝州在內的兩州之地,數十個門派,依舊共同尊奉林江仙為祖師。

    林江仙曾經訂立一條規矩,他只負責教拳,習武有成,弟子們走出師門後,生死自負,恩怨自了。

    林江仙主動與人問拳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是林江仙不出手則已,每次出手,必然聲勢驚人。

    只說死在林江仙拳下的練氣士,光是上五境,就有一飛昇兩仙人。

    之所以沒有玉璞境,當然是因為底氣不足,絕對不敢去招惹林江仙和鴉山。

    林江仙當年那場與飛昇境大修士的生死戰,用觀戰的那撥天下止境武夫的話說,就是太沒勁,因為過於雷聲大雨點小了,不到半炷香功夫,就被林江仙打殺了,這還是那位飛昇境用了半炷香的大半光陰,在那邊施展保命遁法,最後一路逃竄到汝州地界,想要以一座小國京城數十萬人的性命,要挾林江仙,逼迫後者發誓,必須保證在五百年之內不找麻煩,明擺著是要讓林江仙投鼠忌器,可結果這個走投無路、出此下策的大修士,仍是未能逃過一劫,依然被林江仙當場打殺在那處小國京城內的大街上,最關鍵的,是一位飛昇境的身死道消,竟然悄無聲息,沒有造成半點風波。

    這是因為林江仙的致命一擊,太過玄妙,沒有給那飛昇境修士試圖憑藉一場濫殺無辜來牽連林江仙的機會,就連一路遠遠尾隨的幾個止境武夫,和那一小撮遙遙掌觀山河的山巔修士,都未能確定林江仙到底是如何出拳的。

    故而陸沉卻說極有意思。

    一般來說,按照白玉京的規矩,那位飛昇境修士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這個陰損決定,哪怕林江仙就此撤離,即便沒有出手傷及無辜,那個飛昇境修士也需要自己主動走一趟白玉京了。打得一手好算盤,要是林江仙應對失策,執意殺人,不介意那座京城被雙方廝殺殃及池魚,那麼只要造成了任何世俗王朝的傷亡,在白玉京那邊,林江仙是一樣需要承擔罪責的,而且絕對不輕。就是在賭,賭林江仙不敢與他一起去白玉京某座城樓……翻看道書。一位在飛昇境中屬於年紀輕輕的大修士,耗得起幾百年光陰,你林江仙捨得?願意就此老死在白玉京?

    唯一的意外,就是那位大修士小覷了林江仙的拳法之高。

    林江仙轉頭望向那片彷彿將天圓地方顛倒了個的浮石,問道:“這就是道祖歇腳處,那塊墊腳石?”

    辛苦也不藏掖什麼,輕輕點頭。

    一開始辛苦沒認出道祖的身份,不過高人肯定是高人,否則也無法神不知鬼不覺就坐在那塊浮石之上。

    當時辛苦剛剛躋身止境沒多久,那個少年道童模樣的傢伙,就那麼看著辛苦在山巔慢慢走樁,皆是沉默,互不打攪。

    之後雙方隨便攀談了幾句,臨行之前,少年道童只撂下一句,誰不敢為天下先。

    從頭到尾,辛苦不問對方來歷,對方也不說明身份。

    在那之後,閏月峰就開始熱鬧起來了,一個年輕道士偷摸上閏月峰,裝模作樣,呼呼喝喝的,一路哼哧哼哧出拳,到了半山腰就滿臉漲紅再轉為鐵青臉色,挺像個貨真價實的純粹武夫,然後假裝受了重傷,臉色慘白,搖搖欲墜,伸手捂嘴,兩眼一白,便倒地不起,在半山腰那邊裝死。還真就騙過了辛苦,等到辛苦離開山頂,打算將這個“愣頭青的金身境武夫”搬到山腳那邊,結果對方一個鯉魚打挺,就與辛苦勾肩搭背起來,自稱陸人龍,人中龍鳳的那個人龍。

    事後辛苦才得知,原來此人正是白玉京三掌教陸沉,厚著臉皮在山頂茅屋那邊借住了一段時日,每天不是在山中驅趕鹿群,就是採集松子釀酒,忙得不亦樂乎,這傢伙什麼都能聊,簡直就是個話癆,最後陸沉學他師尊道祖,臨行之前,也說了句辛苦懶得去深究的玄妙言語,算是拋媚眼給瞎子看了,古之人外化而不內化。

    玄都觀孫懷中,也來過閏月峰,算是相對比較投緣的,雙方還曾一起制墨,孫道長說那修道所在,不過是兩事而已,如何吃,如何睡,吃得下睡得著,就是修行。

    亞聖也曾遊歷閏月峰,當時身邊帶著個名叫元雱的少年書童,老先生曾言治學要在不起疑處起疑,待人要在疑處不疑人。

    蘇子,則帶著一個背竹箱的少年書童,和一個揹著滿滿當當鍋碗瓢盆大包裹的少女,琢玉郎”與“點酥娘”,雙方都是由文運凝聚顯化而生。

    在蘇子之後,是兩人結伴而來,來自詩餘福地、又名詞牌福地的柳七,與摯友曹組。

    柳七託付辛苦幫忙照顧一人,是留在青冥天下的唯一嫡傳弟子,少女韋瀅,她也是後來的數座天下年輕候補十人之一。

    辛苦只說韋瀅如果遇到麻煩,她可以來閏月峰這邊躲一躲,再多就不答應了。

    在前不久徐雋和朝歌之前,其實還來了一個怪人,是個自稱姜休的紫衣僧人。

    好在辛苦早已見怪不怪。

    僧人曾經在此夜坐一宿,只等天明,才下山離去。

    期間光腳僧人只是詢問辛苦一個荒誕問題,你這耕夫土民,是打算氣鼓神通,立地成佛麼?

    最後這位雲遊至此的紫衣僧人,以手指做筆,刻下榜書,姜休坦言是送給自己的一首讖語,讓辛苦不用計較。

    只恨太平無一事,閒殺山中老禿驢。萬一禪關砉然破,人間千里落花風。

    林江仙轉頭看著一處石頭上邊的那首崖刻讖語,劍氣凜然,隱隱有氣沖斗牛之氣象,只是被刻字之人設置了一種類似文字障的禁制,將那份劍意拘押在筆畫之中,簡而言之,這二十八個字,就是一篇極為上乘的劍訣,同時也是一道如同鎖劍符的高明陣法。好個擅長為自己畫地為牢的劍仙。

    青冥天下的純粹劍修,其實沒有浩然天下那麼多。

    林江仙收回視線後,笑問道:“一個個的,登山又下山,好像將你這閏月峰,當做了一處訪仙探幽的風景勝地,是不是覺得莫名其妙?”

    辛苦說道:“習慣就好。”

    林江仙點頭道:“確實,習慣成自然,習武亦然,功夫只在記憶二字上邊。”

    止境武夫,孕育而出的那份磅礴拳意,如有一尊神靈庇護。

    比如林江仙,即便隨時隨地徹底酣睡過去,根本無懼任何一位武學宗師或是飛昇境修士的所謂偷襲。

    一位純粹武夫,睜眼看天地,閉眼睡如神。是謂武道止境的神到一層。

    林江仙突然取出一隻籤筒,晃了晃,笑道:“不如算一卦?幫你算一算何時下山?”

    辛苦面露疑惑神色。

    一個純粹武夫,搗鼓此事作甚。

    林江仙笑著解釋道:“閒來無事,看了些道門高功的出陽藏陰、趨吉避凶之術,學了點皮毛。”

    辛苦搖頭道:“我不太信這個。”

    林江仙挑了鄰近一片石,盤腿而坐,將那籤筒放在身前,微笑道:“如止境分三層,這算卦,也差不多,第一層,如觀渾水,人之命理,就是那些細微的水文,凝聚暗藏著一條條水脈,能夠估算個大致走勢。下一層,見到了渾水現游魚,眾生有靈,便有了一種所謂的自由意志,就需要算卦人,增添變數,將人之氣數聯繫天地運勢,其中關鍵,是渾水摸魚之人,能夠成功將自己剝離出去。最後一層,才是那水落石出。此境難求,就像雍州邊境,魚符王朝那座建造在水底山脈之巔的藕神祠,女帝朱璇打算劈砍樟樹枝條,憑此勘驗四州吉凶。不管結果如何,將來回頭來看,如何確定朱璇此舉,到底是測算命理,還是在纂改命運?又如何確定朱璇有無此舉,四州眾生,都是在同一條光陰河流之內?”

    辛苦沉默片刻,說道:“林師與我說這些,我至多就是假裝自己在聽了。”

    林江仙一笑置之,“假設人生亦有命,豈能行嘆復坐愁。”

    辛苦其實可以確定,林江仙是個“外鄉人”。

    是一種直覺,因為辛苦不喜歡眼前此人。

    可事實上,林江仙在青冥天下的口碑,相當不錯。

    拳高,有宗師風範,從不濫殺,待人接物也極有風度,被人問拳,也往往點到即止,更多像是一種沒有師徒名分的教拳喂拳。

    而且辛苦也幾乎從不親近或者厭惡誰,他之所以會從內心深處,如此排斥這個“林師”,只是單純對方的那個“外鄉人”身份。

    之前的文廟亞聖,蘇子,柳七曹組,做客閏月峰,辛苦都曾有過類似的不適感覺,所以可以肯定一事,絕對不是自己的錯覺。

    想必知道林江仙不是青冥天下本土人氏的人,肯定不多。即便是白玉京那邊,也是屈指可數。

    林江仙望向位於天下中央的那座白玉京方向。

    餘鬥職掌天下,在百年內處理事務

    ,手段太過霸道,於人於己,都不留絲毫餘地。

    這才落了個“獨-夫”的惡評,當然沒誰敢公然宣稱此事。

    說來奇怪,就連將“讚譽”白玉京當做家常便飯的玄都觀孫懷中,對餘斗的這個稱呼,也從來不予置評,並未如何火上澆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