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零五十章 酒桌之上無敵手

    青山與高人,一見如有約。樓外峰千朵,筆未退尖時。白雲生鏡裡,明月落階前。大日出東海,就又是一天。

    一個黑衣小姑娘,斜挎棉布包裹,手持綠竹杖,肩挑金扁擔,清晨時分的巡山課業已經收工,她要出門闖蕩江湖去了!

    她前幾天就與騎龍巷左護法約好了地點日期時辰,就在灰濛山碰頭那邊碰頭,今兒要一起去黃湖山。

    飛奔在霽色峰後山的一條小路,兩條小短腿跑得跟車軲轆似的。

    風過山林,噫然大塊吹,竹葉簌簌,松濤陣陣,聽取天籟一片。

    隨著好人山主回家的日子越來越久,右護法的膽子,可就一天比一天大了。

    如今不光是早晚在霽色峰和集靈峰之間巡山兩趟,小米粒偶爾都會走一趟灰濛山,甚至是一路遠遊至黃湖山。

    主要是因為聽景清說黃湖山那邊,經常有個當縣令的芝麻官跑去釣魚,叫傅瑚,好像是屏南縣的父母官,不知怎麼就認識了自家老爺,

    小米粒倒不是心疼傅瑚的魚獲,主要還是覺得那傅縣令一個不曾煉氣的凡俗夫子,湖內卻有不少氣力不小的異類水族,光是那種重達兩百來斤的青魚,就有好幾條,傅縣令可別釣魚不成反被魚釣。

    黃湖山曾是水蛟泓下的地盤,在湖底開闢出一座水府,陳暖樹和陳靈均的兩隻龍王簍,就在這邊被煉為山水大陣。

    山上有幾棵老茶樹,再加上遠幕峰的泉水,老廚子每年明前穀雨,都會親自上山採茶,回到宅院炒茶煮茶,小米粒每次喝茶,都會表揚幾句,好滋味,有回甘。

    在灰濛山北邊山路的一處行亭,小米粒跟那條左護法見了面,一起往黃湖山那邊晃悠而去。

    拿出早就備好的糕點,分給左護法一半,是騎龍巷自家壓歲鋪子的桃花糕和杏仁酥。

    吃過糕點,小米粒拍了拍手,笑道:“左護法,曉得不曉得,不光是泓下姐姐的那座黃湖山,其餘咱家許多藩屬山頭的護法大陣,都是周首席掏的腰包哩,老多錢了。”

    土狗點了點頭。

    那個周肥確實有錢,土財主一個,花錢不帶眨眼的。這樣的首席供奉,可以再來幾個,不嫌多。

    小米粒老氣橫秋說道:“那個喜歡在湖邊釣魚的傅瑚,是屏南縣的縣令,貨真價實的官老爺哩。聽景清說,傅縣令以前是在大驪京城捷報處坐頭把交椅的,來屏南縣當縣令,是官場平調,不算提拔,但屬於重用。咱們倆要是真遇見了這位傅縣令,記得看我眼神行事,咱倆可都機靈點啊。”

    土狗繼續點頭。陳靈均沒說錯,就是個芝麻官,但是能夠職掌大驪處州一縣,可比在捷報處這種清水衙門作閒人有前途多了,家裡肯定是有背景的,記得有個姓傅的,好像是叫傅玉來著,當過寶溪郡太守,就是個京城世家子,最早是給吳鳶當個處理文案賬簿的文秘書郎,多半與傅瑚是親戚?筆趣庫

    小米粒低頭望去,疑惑道:“左護法這都曉得啊?難道暖樹姐姐說中了,你可以開竅煉形了麼?”

    土狗趕緊搖頭。

    要是被小米粒知道了真相,別說落魄山,恐怕桐葉洲青萍劍宗那邊就都知道了,其實誰都知道都無所謂,就是不能讓裴錢知道。

    這位騎龍巷左護法,其實早就有了個名字,韓盧。

    如果不是有個裴錢,擁有“真名”的它,加上曾經把丹藥當飯吃,早就煉形成功了。

    一想到那個曾經的小黑炭……往事不堪回首,哪怕當年裴錢在變成了少女模樣後,她出門去北俱蘆洲遊歷之前,好像故意交待過小米粒,你們是官場同僚,別勾心鬥角,要相親相愛,她不在家裡的時候,讓左護法時常到你這邊點卯,別總瞎逛蕩,江湖險惡,有些偷狗的高人,抓狗是一把好手,都不用肉包子,只是那麼彎腰一抄,就可以把一條狗裹棉袍裡邊拐走了,神不知鬼不覺,回頭左護法就跑到人家你的燉鍋裡了,咱們又吃不著狗肉……你們在老廚子那邊一起混飯吃,千萬別餓著左護法,除了你,記得再提醒老廚子,一起往地上多丟幾塊骨頭。

    不吃,是不給面子,容易被小米粒記賬,再被裴錢回家後秋後算賬。吃了,跌份。

    小米粒左看右看,四下無人,便從棉布挎包裡邊扯出一件綢緞材質的披風,繫好之後,抖摟了一手瘋魔劍法。

    結果在前邊一座白牆黑瓦的行亭內,突然走出一襲青衫長褂身影,眼神溫柔,面帶笑意,看著自顧自“臭美”的小米粒。

    小米粒神色尷尬,快步跑向沒打招呼就來了的好人山主,羞赧道:“有點幼稚哈。”

    這件藏青色披風,穿在小米粒身上,大小剛好,一看就是老廚子的手藝。

    “怎麼就幼稚了,是你不得要領,才會覺得彆扭。”

    言語之際,陳平安做了個雙指捻物、再抖腕一甩的動作,“江湖上的女俠,都是這樣的。”

    小米粒有樣學樣,伸手扯起披風一角,再使勁一抖手腕,嘩啦啦作響。

    哦豁哦豁。

    原來如此!

    陳平安一本正經道:“現在還覺得幼稚嗎?”

    小米粒咧嘴笑道:“威風八面嘞。”

    陳平安朝那條土狗點頭致意,它立即心領神會,自己耍去了。

    跟小米粒聊了些下宗的近況,說青萍劍宗那邊,新設立三府六司八局,誰誰誰當什麼官,分別管什麼。

    小米粒聽得迷糊,皺著兩條微黃疏淡的眉毛,記得認真。耳報神,有那麼好當的?

    大白鵝當了宗主之後,就是不一樣,可勁兒給人發官帽子呢。

    陳平安笑道:“崔宗主這是在教我做事呢。”

    小米粒眨了眨眼睛。

    陳平安忍住笑,“沒有跟裴錢說那本英雄譜的事情吧?”

    小米粒使勁搖頭,“跟太徽劍宗翩然峰峰主白首白劍仙約好了的,不可以說這件事。”

    但是白首跟好人山主稱兄道弟的小事,小米粒是與裴錢一五一十說了的。

    當時裴錢黑著臉,說很好,記下了。

    小米粒就說了句心裡話,白首跟好人山主關係真好,看得出來,雖然白劍仙嘴上從來不說,但是心裡其實很仰慕好人山主。嗯,老廚子打了個比方,說就像一個少年,遇到一個打心底佩服的成年人,因為擔心雙方沒什麼可聊的,就喜歡說我可以喝酒了!

    裴錢臉色和緩,點點頭,說白首能夠成為劉劍仙的嫡傳弟子,還是師父牽線搭橋才成的,這傢伙一貫說話沒大沒小,以前都不喊劉劍仙師父的,一口一個姓劉的,半點規矩都沒有。

    陳平安揉了揉下巴,既然不是小米粒通風報信,到底是誰把消息洩露給裴錢的?

    小米粒撓撓臉,還是覺得自己必須暗示一下好人山主。

    “哈,肯定不是景清。”

    陳平安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故作恍然道:“原來如此,看來是我冤枉景清了。”

    陳平安讓小米粒騎在脖子上。

    就像父親寵溺自己的親閨女一般。

    小姑娘雙臂疊放在好人山主的腦袋上,圓圓的下巴擱放在胳膊上邊,眯眼而笑,與好人山主說著昨天前天大前天的巡山途中,都瞧見了什麼好玩的事情,比如路上有隻大蟾蜍唉,它走的可慢啦。虛心亭附近,有喊不上名字的鳥雀搭了個窩。名字最長的那座涼亭,隔著三十六步路遠的地兒,那些茶片快可以吃啦。可惜獼猴桃還是小小的,雨下亭的一根紅漆柱子上邊,有人偷偷刻了字。喜鵲嘰嘰喳喳,經常在枝頭報喜……

    “哇,這麼多新鮮事,也太有趣了吧。”

    “那可不,有趣極了。”

    大先生道鄰,住持北嶽披雲山的封正典禮,周國負責去往中嶽掣紫山,閔汶和黎侯分別負責東嶽磧山和西嶽甘州山的封正儀式。

    先前他們在落魄山只是小留片刻,道鄰很快就跟著魏檗去了山君府,商議典禮的流程,其中黎侯抽空去了一趟落魄山賬房,韋文龍激動得說話都不利索了。

    陳清流和辛濟安一起離開落魄山,打算遊歷一趟那座至今無主的秋風祠。

    新朋舊友都要離開,陳靈均很捨不得,這些日子每天兩頓酒跑不掉的荊蒿,則是假裝不捨得。

    荊蒿的親傳弟子高耕,和劍修白登,還有那個道號銀鹿的鬼物,早在他們之前就已經下山去了,可謂躲酒躲得正大光明。

    一天兩頓酒,每次喝早酒,陳靈均都不會麻煩暖樹那個笨丫頭。

    陳靈均一路送到了山門口,與荊老仙師約定,以後只要遊歷流霞洲,肯定第一個拜訪青宮山。

    送給了陳濁流一個包裹,說裡邊放了些壓歲鋪子的糕點,自己晾曬的溪魚乾,還有黃湖山的茶葉、仙草山的蜂蜜之類的,帶在路上吃,可以當下酒菜。再以心聲心聲陳濁流,在荊老神仙那邊少說幾句陰陽怪氣的刻薄話,人家只是氣量大,懶得跟你計較,你就別蹬鼻子上臉了。

    陳清流只是將禮輕情意重的包裹斜挎在身,都沒跟陳靈均廢話半句,就走了。

    氣得早早備好“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這類客套話的青衣小童,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三步作兩步,縱身一躍,一腳踹在陳清流的屁股上,罵罵咧咧,去你大爺的。

    荊蒿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就是眼皮子直打顫。

    幾個背影,愈行愈遠。

    陳濁流突然舉起胳膊,輕輕搖晃幾下。

    陳靈均這才心滿意足,移步去道士仙尉身邊蹲著。

    坐在竹椅上曬太陽的仙尉忍不住問道:“景清,你就沒去過文廟?”

    陳靈均愣了一下,疑惑道:“落魄山上,就只有我家老爺去過中土文廟啊,我算哪根蔥,咋個去?去了就能進啊。”

    仙尉反而被陳靈均說蒙了,倍感無奈道:“沒說中土文廟,就是那種隨處可見的郡縣文廟。”

    按照浩然禮制,九洲各國,每座縣城都建造有文廟。

    陳靈均眼神憐憫,抬手拍了拍道士仙尉的肩膀,讀書讀傻了。

    “你這不廢話嘛,黃庭國境內的那條御江,沿途大小文廟那麼多,我能沒去過?”

    仙尉愈發納悶,既然去過,為何認不得那幾個讀書人?除了一些貧瘠僻遠之地的小縣城文廟,尋常郡府文廟,或是稍微富裕些的縣城文廟,都會一併懸掛文廟十哲的掛像。

    陳靈均有幾分心虛,說來慚愧,文廟確實去得不多,當然去還是去過的,“進山就得拜山頭,下水就得拜水府,知不道?入廟燒香,最重心誠則靈。我每次去文廟,先敬過香,再去大殿拜掛像,在門外就使勁瞅著至聖先師的掛像,必須心無旁騖,目不斜視,跨過門檻,跪在蒲團上,就給他老人家砰砰砰磕頭!”

    在陳靈均看來,這就叫